馮曲承傳,新意盎然

——讀馮恩昌《馮惟敏傳承詩選》

 

詩人馮恩昌,起步於五、六十年代,那時他在臨朐縣委任宣傳部副部長,主持新聞宣傳工作,寫詩、寫散文、是他的業餘愛好。通過他幾十年在文學方面不停的拚搏與奮鬥,我發現,他是一位把詩作為生命而敢於擔當的詩人,現在雖然八十多歲了,他的詩與散文等作品沒有停留在原來生活的表層上,而是把自己的生命楔入在當代詩歌的創新上,把心靈的根深深紮在腳下那片熱土上,他的眼睛透過農家小院日常生活中的表,向農家生活的深度與廣度發掘,開掘農家風情、農家的巨變、農家的本源與本質。從多角度、多層面、多維度地打開了具有個性特色的一頁頁田園新詩的壯麗畫卷,成了一位在中國詩壇上具有創建新田園詩風最執著、最有奉獻的詩人。

 

我們倆相識在六十年代,那時我在部隊當兵,偶爾回鄉探親,以詩文相識,一交就是多少年,現在各自也進入了晚年。最近回臨朐老家,在縣的作協見到了這位多年沒見面的老朋友,感到特別的親切,想不到這次他送給我十幾本新書,我如獲至寶,同時他的創作熱情和成果也令我驚奇。回到濰坊,我利用在夏季不便外出活動的機會,細讀了他的幾本詩選和散文集,特別是他的《家園情韻》、《小院詩選》、《馮恩昌田園詩選》等幾本,真令我又激動、又震驚,如此的成就,真是中國文壇上的一件喜事。一個人成功在於堅守自己的使命,並進入不屈不撓的實踐中,不管別人怎麼說,甚至有人批評他走的是一條狹窄的道路,他也在堅持。馮恩昌堅持走出了一條令人敬佩令人難以置信的“農家小院創作之路”,這就是他的故鄉情——我稱他是農家小院情、農家小院的愛,我看了這些寫農家小院的文章與詩,發現了中國文壇稀有的一個重要文本,那就是“本土文學”,這個“本土文學”已經被時代忽略了,有人嫌它“土氣”,想用現代性去掩蓋它,而恰恰忽略了中國文學的根性。所以,當下“鄉土文學”已經變得不吃香了,甚至一些寫了多少年的老寫手,也不寫“鄉土文學”了,而出乎意料的是馮恩昌出奇的還在堅守自己的熱土,執著的寫他的《農家小院》,其中重要的在於他自覺地把自己的生命體驗置入其中,不停地咀嚼農人的遭遇與痛苦,進行自我的反省與體察,在接近離奇與幻境之境域,去發現能超越生命力的根性強度,他的發現,我認為,是人生最重要的財富。用這個視野來看這位執著於詩,奉獻於詩的馮恩昌,他就不是一位平平凡凡寫詩的人了,而是一位成就不凡,創新力不凡,開掘層面不凡的大詩人,也是在中國詩壇上值得重視的一位新田園創新派詩人。

 

現在的時代變了,在人們記憶中、夢中的田園已經被物慾橫流的現代化擠得沒有立足之地,年輕人為了尋找新的生活環境,也不得不離開生他養他的那片泥土味很濃的茅草房,闖進大城市打工拚搏去了。如果再去尋找當年那種誕生下來,必須在地上爬行的孩提時代,學習用四只腳走路,已是一個遠離時代的奇怪夢想了,所以說,當年農家院中的個體生命之花,在自己故土上詩意的棲居,已經變成歷史的典故了。而神奇的馮恩昌能立足本土、堅守著心靈中美麗的家園,把人們已經折疊在記憶中的鄉土,一頁頁的打開,描寫它的奇妙,時而空靈,時而樸實,有情有愛,有史有今,詼諧俚俗,融厚重與幽雅,有寓意有象徵,他的散文,有的是詩,有的是畫,有銳利,有錯落;他的詩,有韻律,有動感,既平實,又拙樸,我從中發現了這一個境界,即是一個潛意識的深度世界,是開掘了鄉土文學的一塊奇珍寶地。

 

詩的本質就是生命,田園風光本質是詩,生命向田園的內心去求索,就會發現詩意,馮恩昌就這樣發現了田園的奇妙,他寫“春水”是“一圈一圈漣漪/把春光蔓延擴張”,他寫“柳條”,“一根琴弦/最早彈響春聲/搖曳在微風裡/鵝黃芽苞晶瑩透明”。他寫鄉間的“螢火蟲”“小小螢火蟲/青春燃燒的火紅/在我出版的文字中/閃耀著最濃的一縷鄉情。馮恩昌把農家的風情寫遍了,但詩中都透視著“一陣醉心的香濃”,就是在“山風裡睡上一覺/人會延長新鮮生命”。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生活在鄉間泥土之地,是上天的一種賦予,我們世世代代生長在這裡,我們必須以敬畏的態度與它對話與溝通,從它身上獲取人身上的必需,以及人生的智慧與啟迪。馮恩昌的可貴之處就在於從現實中求真,發現更高更濃的現實,靠近一切生存的核心部位。他寫小院:“人生泊進/這片幽谷/思緒一根藤兒/展示坦蕩花季/驚世之作/瓜葉上摘下一串小詩” 。他寫“酸棗”:“咬一口酸/口水纏著鬍鬚飛濺/細嚼嚼甜/美味在心窩旋轉/酸酸甜甜的人生路/猶似一場夢幻”。他寫的田園詩有著對人生存在環境中的洞察與透徹,這種寫作是生命化的,歷史性的,他雖寫的是眼下的田園世態,卻蘊含豐厚,意味深遠而且具有歷史意義。他對這片神奇的人生家園透視了多少年,寫了多少年,詩篇沒有重複,語言沒有乾枯,總是生機勃勃,而且結構更精確、嚴密,探索的更遙遠。他就是這樣攜帶著自己的語言武器,一直活動在自己的心靈深處。由於現實中的非凡、隱蔽、魔幻的情感,不停的激發他的藝術激情,就是一個小小的土門樓,一串紅辣椒,一個小雞窩,甚至摸摸老人的鬍子是粗是細,他都能聽到人生的聲音與呼吸。他真誠的心就是一座詩意的煉丹爐。任何生活細節,只要進入他的眼睛,就能潛入他的內心,經過激情的燃燒與熔煉,詩的仙丹就跳出來了。

 

他的這種靈性,他的這種執著,來源於他的先天,來源於他的血脈承傳。

 

在明代有一位著名的散曲大家叫馮惟敏,就是臨朐人,此人自幼聰明好學,才華橫溢,很受著名文士王慎賞識。其兄弟五人皆以詩文聞名齊魯大地,其父叫馮裕,為理學名儒,也非常喜歡詠詩作詞,馮惟敏為他的三子,十七歲時隨父至甘肅省平涼,隔年又到了貴州的石阡,這其間隨父結識天下,並對他的經世濟民的思想形成,起到了重大的作用,特別在詩文閱歷與創新方面,有了很大提高,馮惟敏廿七歲中舉,五十多歲後,為官十年,南北三遷,後回臨朐海浮山下,寄情山水,從事寫作,訓勉子孫,為晚年主要精神生活。馮惟敏主要文學成就是散曲,在明代初期,詩壇曾是一片沉寂,一直到弘治、正德、嘉靖年間,才開始復興,就在這個時期,馮惟敏的散曲,博採眾家之長,選材廣闊,內容豐富、現實性強,抒發了昂然奮發的志向和抱負,針對社會弊端進行諷刺,語言活潑自然,深具豪邁爽朗之風格。故有曲中“蘇、辛”之譽。在散曲的開拓上,充分展示了他的開創學風和人格魅力,他的作品寫得生龍活虎,最具現實意蘊與生氣,使得散曲文體從末枝小道中走入了高尚典雅的廣闊之路。

 

蘇東坡是宋代詩詞大家,特別醉心於詩詞的韻律,就曾指出詩的真正之道是在於開拓創新、要奪“新天下之耳目,弄筆者始知自振。”馮維敏的散曲創新力如蘇東坡所論極是。只要細看過馮維敏散曲的人們都會發現,馮的散曲大量的運用對偶句,幾乎曲曲都有對偶,這種對偶、對仗,有詞性,平仄協調,結構完美,更見富麗。這些評價都是指馮惟敏散曲的韻律的變化與開拓,對當時唐詩宋詞來講,這就是變化與發展,堪稱大家。我曾讀過馮維敏《海浮山堂詞稿》,其中不少散曲,是寫當地人文風情,百姓苦樂,民俗文化,《農家苦》一首寫得很細很具體:“倒了房屋,/堪稱生計蹙。/衝了田園/難得雙手撫”“又無糊口糧,/哪有遮身布,/幾樁兒不由人不叫苦。”他寫的“徐我亭歸田“中:“老太君近九十,老尊堂多半百”,兩句,點明的是徐子歸田之必要,由此可聯想到“三世同堂”的和家景象。他寫《玉芙蓉》,就是描寫了水災給民生的重大災難“牆傾屋塌千家壞,水浸風磨五谷災”,他寫的《歸田自壽》:“買山中百畝田,插六前王棵柳”就是解甲歸田之樂。馮維敏寫了這樣大量的民情風俗之詩,他寫的《冶源大十景》“翠巍巍四面雲屏,碧澄澄一輪銀鏡”,現在看,它的意象也很有真實的意義。所以說,馮維敏的散曲,寫在當時,卻傳到當今,讀起來仍然清新、亮麗,非常可親可愛。

 

這種清新、亮麗之風,深深的影響了他的後代傳人,馮恩昌寫的農家院田園新詩,實際就是這一祖系的血液承傳,馮惟敏是馮恩昌的祖爺,馮恩昌是馮惟敏的十七代子孫,馮恩昌從小就喜歡馮惟敏的散曲,對馮惟敏的代表作品《海浮山堂詞稿》百讀不倦,特別喜歡他的散曲中的深情與韻律,他能堅持不斷開掘故土風情,親情與壯闊,離不開馮惟敏對他心靈的啟示,馮恩昌自覺的把馮惟敏的詩學和自己的創作揉在一起,進行發酵、醞釀,是他智慧與自覺性的閃光。最近,馮恩昌要出版一本《馮惟敏傳承詩選》是一件喜事,值得好好祝賀,於是寫了上面這些文字,也是想從這件喜事中得到更多的啟悟,來共同探討一下沂蒙山下,彌河流域這片神奇的土地,不斷出現文學大家與新人的根源在那裡,如何承傳他們的精神,打開封閉的空間疆域,把古典詩學和現代詩學更好的對接,在未來詩學、文學上作出新奉獻。

 

新田園詩的重新興旺,不僅標誌著現實主義的回歸,也是對現實主義的一種豐富和深化,特別在現實主義的多姿多彩和深化生命內在的層面上,有這種新的呈現是一種好兆頭。臨朐縣是一個文化大縣,在歷史文化的承傳上,仰望馮惟敏這座詩的高峰,學習馮恩昌這種創新田園詩派的執著精神,打破文學藝術上的一些束縛,開掘馮惟敏詩學的內核,進一步將田園詩的團隊強化,將會創建這片土地上的新的精神家園。

                                   20169月於濰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