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張正瑜賞析

 

由物理境觸發心理場而搖動的詩旌

 

✦✦✦讀王耀東《父親的根》✦✦✦

 

  自然世界陰陽相輔相成,人的性命是「性」和「命」和合而生。人們生活在兩個世界之中,一個是物質世界,一個是精神世界。物質世界是事物的原初存在,它完全是自然的形成,而不依賴任何特殊的經驗。它以物理學中的時間、空間、地域、方向、質量等方面保持恆定的狀態。然而當把我們經驗的人考慮在內的話,很明顯我們就面對著不同的精神世界。那麼物質世界恆定的尺度就發生了變異,因為物質世界並不存在著一對一的同步對應關係。所以科學家寧可相信精密儀器的測量,也不願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理印象;相反,在詩人心裡確實是一種求之不得進行個性的表現和心靈瞬間的創造。「詩出於心,觸景生情,感發起興,人格立論」。因此,對詩人來講,從對物理境的觀察,轉入到心理場的體驗,成為他創造的必由之路。因為藝術直覺是在詩歌創作和鑒賞中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詩人有一種剎那間的直接把握物理境引發「觸景會心」的眼睛;而擁有接受外境氣象的「心田」;並有將「充滿敏感觀照」直觀的種子植入無限「土壤」的能力;萌發出搖動的「詩旌」,這是詩人內心特有的「妙悟」。

  因為人的體驗有兩種:一種豐富性的體驗,一種是缺失性的體驗。前者的體驗基礎是事業的成功,愛情的美滿,生活的富有,個人潛能的發揮實效所引起的自豪、愉快、滿足的情感體驗。而缺失性的體驗是:事業的失敗,愛的落失,生活的貧窮,個人家庭的不幸,無法實現理想的痛苦、焦慮、失落情感的體驗。歐陽修曾講「窮而後工」,而沒有講「達而後工」,就是強調證實詩人的缺失性體驗比豐富性體驗更為重要。言外之聲並非「詩人少達而貧窮」,也非「詩之能窮人」。從文學創作方面包括寫詩等一切文學創作,詩人之「窮」在一定意義上正是詩人的「富」。正是在「窮」中,詩人積累了最為深刻、飽滿、深厚、獨特的情感儲存。也是這種帶著眼淚、悲傷、苦難、失落的情感實踐釀造成一股強大的爆發力量把詩人推上了創作之路。

   ……慣於在田頭操勞的父親;他那顆疲憊的心啊;天天拴在一棵棵莊稼上;於是你常常見他手扶,一棵棵被風吹倒的玉米……風在田邊追趕楊花的速度;他卻在田邊窪地發楞;說,老爺子就是在這裡餓死的;老奶奶是吃了有毒的野草去世的;這些老話越講越沒人聽;就是這樣一個多愁善感的父親;就是這樣一個愛土如命的父親;在臨死的時候竟然把子女叫來;叫我們去拔一棵莊稼放在他的手裡;他說這是他的根。」【摘自:王耀東先生的《父親的根》*(外一首)選入世界華人《創世紀五十年紀念集》】。

  窮」與「窮」相連的憂傷,死亡的痛楚,讓每一位讀這首詩的人很自然的想到了自己的父親。眼淚哭泣不知成就了多少詩人、作家。從某種意義上講正是「窮」塑造了詩人、作家、藝術大師,因為這是一種催人奮起的力量。然而,「窮」作為詩人缺失性的情感體驗,深刻的塑造了詩人的個性,從而造成詩人獨特的感受方式、思維方式、設計模式、澆鑄技巧、組裝工序等。完成由物理境觸發心理場而動搖的詩旌!詩人寫詩,必須要步入詩境的太空,這個太空是無人無我的「空凈」世界,也就是說首先拋棄人世間的一切功利慾望,將自己置身於天外天的「大美」之中。像佛家坐禪一樣閉目靜觀,側耳細聽,把自己提昇到大氣層外界的高度去「頓觀,傾聽」。這樣,一切美就隨之而來,妙不可言。你自然就成為「無己」的「至人」;「無功」的「神人」;「無名」的「聖人」,這就是莊子所倡導的「齋以靜心」中國特有的「空靈」效應,這種效應一旦和世間萬物相銜接,就會產生你所需要的「詩情火花」,「天籟之音」。在審美創造中,一切審美心理機制就馬上活躍起來,感知和思維充分調動起來,實現「思接千載」,「視通萬里」,「靈感洶湧」而來。詩人王耀東正是具備了這種「心齋」功能,從而觸動他敏感的「神經」!

  我認為:詩人完成一首詩(詩集),只是成功了一半,好像是交了一份作業,需要的是讀者老師給打分、評判、包裝。因為我們必須相信讀者老師的再創造能力,相信讀者老師在再創造的審美投射中,能充分的把握住詩歌字面以外的憶造、重旨,感受景象,相信讀者老師對詩文始末的「思而得之」,「讀而感之」,「人稟七情」、「感物而動」、「故形於色」、「物之感人」、「搖蕩性情」、「行諸舞詠」,獲取讀者老師再創造的愉悅。因為詩人與讀者是磁鐵與鐵粉(絲)的關係。

  《父親的根》是我們生命的根,大多數人無不經歷過那雙扶玉米的手和獲取生命的滋養,「老奶奶是吃了有毒的野草去世的」現在的年輕人沒有經歷過那種場景不相信是自然的。在一九六〇年至一九六二年三年自然災害中,樹葉、野草是上等的食物,樹葉被吃光,野草被挖凈,饑餓的人們不得不去採摘有毒的大葉子槐,(我們當地的一種灌叢木質植物),吃了后腫臉,腫腿,渾身腫得發亮,中毒病死的人時有發生。我們兄妹五個餓的頭大,脖子長,瞪著大眼,皮包骨頭,一陣風就能把人吹倒。父親在那半分自留地種點小白菜勉強維持生活,母親天天到地裡挖野菜,由於饑餓生吃野菜嘴上發青起泡。我父親在老年病重時,同樣讓我們把地裡的玉米大、中、小各掰一個放到他的手上,喃喃地說:「看來今年收成還行,明年春天餓不著人,我也就放心了」。

   述往事,思來著」,「發奮之所為」,(司馬遷)、「窮餓其身,思愁其心腸,而使自鳴其不幸」,「不得其平則鳴」(韓愈),「苦心危慮,而極於精思」,「感激發奮」,「皆一寓文辭」(歐陽修)。古人這些論證,都是指通過詩歌一類的創作以釋放被壓抑的心理能量,在審美的暢然一泄中獲得心理的平衡和心靈的自由。王耀東先生的《父親的根》,引起我心中對父親悲傷的回憶,是詩人的「靈手」撥動了我的「心琴」產生了共鳴。前人們沒有享受到我們今天的小康生活,回想起來心潮翻滾,波浪撞心,久經不息,我相信王耀東先生創作這首詩的時候肯定的眼含熱淚,滴點成詩。真乃「別恨離愁滿肺腑,難陶洩,除紙筆,代喉舌,我千種相思向誰說?」。(王實甫)。

   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詩人王耀東雖然是在痛說苦難家史。但是告誡人們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人的需要是永遠不會得到完全滿足的。一種需要得到了滿足,另一種新的需要又提出來,並要求得到滿足。因為人的需要無窮無盡,而人就永遠處於缺失之中。痛苦與焦慮一類缺失性體驗就永遠伴隨人生。人們追求更加富裕的生活沒有錯,滿足現狀,不思進取,故步自封,社會就不會向前發展造成虧空,但一定程度的缺失、痛苦、焦慮、憂傷對人來說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同樣是一種財富,激勵人們向著高水準而「窮而後工」!

  但是:我們千萬不要忘記祖德家風,父親的根!!!

  父親的根》散發出濃烈的鄉土氣息,這首中國古風味道的「田家詩」,在體裁、題材、思想感情、形式格式、修辭手段方面都顯露民間文學的影子。因為中國文學的起源本身就是「田園、田家、民間」傳說。它是中國特色文化的名片是「路上行人欲斷魂」裡的「杏花村」,是探親歸程中的「三碗不過崗」,是中國《古風》、《小雅》民間歌謠的繼承和發展。它如吳剛捧出的桂花酒一樣醇香四溢,讓人醉倒在鄉土的田埂上。鄉土詩人王耀東奉獻人們的是濃濃的鄉情,親情。引人入盛浸沉在「天子呼來不上船」的夢囈自言自語中……

2017.3.22寫於山東萊蕪市文藝評論家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