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紐約,讀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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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以為中國迷失了,因為我找不到中國。

我知道中國的歷史悠久,中國的文化很美。

但,我不知道這樣的中國在哪裡?

在我的夢裡,我像迷失的羔羊,在找我的故鄉。

但,我不知道,我的故鄉在哪裡?

 

記得首次到香港時,看到中國的百貨公司,祇覺哪兒的所賣的東西,缺少靈氣、人氣。從香港的沙田看中國深圳,感覺陰森森的。雖然讀過中國歷史、中國地理,但像讀小說一樣,是個故事。我常自問:「請問,中國您在哪裡?」

 

剛到紐約那年,因朋友關係認識一位來自中國甘肅省的朋友 ── 老張。朋友說,老張在中國可是位有知名度的礦物學家。雖然他的英文不好,但對石油、礦物的專業知識,卻讓老美望塵莫及。老美教授對這位紐約哥倫比亞大學交換教授的老張,也崇拜萬分。

 

老張喜歡看電影,有次他帶我去看一部中國拍的電影「西安事變」。老張像位歷史學家為我解說「毛澤東」與「周恩來」的故事。他一直稱讚「周恩來」的偉大,說他是這個世紀最了不起的政治家,甚至很感動他過世後,將火葬的骨灰灑在大海;與中國12億同胞共存。

 

沒多久,一直說,我愛祖國,我要回祖國的老張不見了。聽說他到另外一州了,也聽說他和一位美國女人結婚了。從老張的故事,我想起一位中國作家所寫的「沉睡了千萬年的石油,它在地下也會受到壓制,也會逃跑,也會躲藏;這裡面的學問夠我們學一輩子。」

 

有一天,紐約的朋友很神秘的拿了三本書和錄音帶給我。他說:「這些書的作者叫魯迅、豐子愷,他們在中國有相當的名氣。另一本是經歷過文化大革命摧殘 的作家,所親身體驗的故事。這捲錄音帶的演奏音樂叫《黃河》」。在80年代初期,中國與台灣尚未有現在所謂的「三通」,他再三交代我,那些書與錄音帶絕不能外流。

 

我是流著淚讀完那幾本書。被兩位作家的愛國情操與關心社會的激情所感動。縱使他們有批評,但也是透過感情良知,與一雙明亮的眼睛。豐子愷在他的書說:「我在世間,也時時逢到貓與老鼠的大戰的恐嚇,也想找個懷來奔投。可是現在還未找到。」從這短短字句,可感受到他的純真、熱情與愛國。

 

另一本,我忘了書名,但卻難忘幾位作者的深度苦痛體驗。他們所曾遭受的磨難,是生長在台灣的我,無法想像的;我不明白,為何中國的歷史總不斷有滄桑與悲慟。一位住在加拿大的朋友回信說:「上一代的慘痛教訓,希望我們這一代能防止;不要讓更多中國人,除了對咱們中國怨聲載道,還怨恨做中國人…」

 

當我聽中國的《黃河》演奏曲,每個節奏震撼我底心。聽它,我感受到中國的偉大。《黃河》的音樂,使我的心漸漸貼近從未到過的中國。聽《黃河》,我想起一位土生土長的多明尼加人為我所寫的詩:「中國女孩,妳往哪裡去?妳為何不回妳的故鄉?中國一定很美,和妳一樣……」

 

那年,在紐約讀中國,一直是心酸的,甚至像猶太人朋友,述說他的祖國,總是有沉重的苦難。在紐約,讀中國歷史,使我學習到研究歷史人物精神的重要。自從在那個有些冷漠的大都會,讀了魯迅、豐子愷的書、聽了黃河的音樂,我的小屋,不再顯得冷颼颼的空蕩。

 

                                                                        1996.02.18台灣《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