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看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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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本銘,13年前罹患直腸癌第四期,手術後經過一年的化療,他非但未被「惡癌魔」擊潰,反而很樂觀看待 生死;他把癌症看成感冒。每次入院治療,他都是很瀟灑地背個大背包而去,就像是去露營。

 

從初次遇見他直到他過世前一星期,他總是微笑與我談論死亡。

 

記得三、四歲時,有天發現所養的蠶、魚死亡。它們動也不動躺在那,而所有小魚是肚白朝天,當我觸摸到那冰冷的身體的一剎那,嚇得尖叫,那是我首次知道死亡。自此,這樣陰影籠罩我,也對動物有種畏懼 ── 這一切,只因怕看到它們死亡。

 

當年在大學就讀時,一股「存在主義」風潮吹進各校園裡,王尚義的《野鴿子黃昏》籠罩著年輕人的天空。那時,20歲不到的年紀,卻是從裡到外都充滿著灰色。

 

有一次,我和一位同學躺臥在新店溪的草地上,從欣賞幽幽的溪水談到死亡時,她隨即坐起,拿出紙筆,在白紙上畫呀畫的。兩位面對煙雨濛濛山巒情景的長髮女孩,強烈地映入我眼簾。雖然那是張速描畫,但我卻感受到,眼前儘是一片灰色的雲。

 

她那原本高調聲音突然變得低沉,並聽到她說「我想死」。當時獨身離家在外求學的我,也憂憂的回說:「我也是」。

 

當我懷著憧憬與愛人走向地毯的那一端時,沒想到現實的生活竟與理想相距甚遠。間歇的天晴偶陣雨之後的風暴,終究有招架不住之感。有日我吞下所有冰箱的藥物,想從此長睡不起。

 

那時,我以為唯有「死亡」,才能解決人間所有的痛苦。我毫不留戀世間的一切,包括我至愛的母親與年幼的兒子。

 

以前年輕無知,怕死又想死,在那強說愁歲月,喜愛無病呻吟。經歷過起伏不定的情緒,走過死蔭幽谷,讀書與思考,也嚐試用各種方法學習面對新的日子。漸漸我終於體會到「無人有權力掌管生命,將生命留住:無人有權立掌管死亡」。並直覺唯有認真活在當下,樂觀以對,才是我們人生要學的功課。

 

記得15年前,進入開刀房時,感覺像是失去了生存的權力。尤其是麻醉藥進入體內時,不但感覺說話失去了控制,身子也不知不覺被抽了。飄渺在雲端、漸漸虛無地消失。

 

當甦醒後,感覺中曾有段時間是空白的,也不知去過哪裡雲遊?但眼睛睜開,卻清楚知道我還活著,底心有無盡的感恩,我準備回到起點,重新出發。

 

雖然起點上荊棘重重,但我知道我必珍惜重生。也領悟生與死僅是一線之隔,有時死亡是悄出現,生命是脆弱的。

 

當我從醫院的窗子看到天上一輪明月,忽覺那是從未有過的明亮;不但芬芳撲鼻,更不同於以往。雖是半夜時刻,但天空的星光閃閃、花兒的沉睡與院內的寧靜,讓重生的我,感受到動容的自然美。我單純地對大地有種崇拜,並且感謝創造大自然的上帝。

 

曾有朋友問我怕不怕死,我回說:「不怕死、但不想死。」

 

每日清晨,在飯桌上,我以感恩的心說:「感謝上帝,讓我度過平安的一晚。感謝禰讓我有福氣享受美麗的早晨,並賜給我豐盛的早餐。」

 

經歷那次的大手術,從開刀房走普通病房,我珍惜每分每秒、珍惜每段感情、珍惜大自然的一切。當我站在土地上,仰望青山白雲綠水,我將頭仰得很高很高

 

                                                             1998年刊登九月《星島日報》「海濱閒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