鮫人之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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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在倫敦奧運會後看到一則花邊新聞,說是總共獲得十八面金牌的游泳健將麥可•菲爾普斯,早在2008年已被迪士尼影片公司看中,出現在該公司製作的「幻想之海」(fantasea)廣告上。當時他雖已在京奧贏得十面金牌,但名氣沒現在這麼響亮,所以一般人可能未注意畫面左邊,那大半為背面,只稍露側臉的男性人魚就是他,整張廣告的主角仍是由女星茱莉安•摩爾(Julian Moore)扮演的美人魚。

記得我在時裝雜誌看到這幅色澤幽藍、魔幻生動的廣告後,就將之掃描存進電腦。讀到上述報導,我打開許久不曾賞閱的電腦圖片檔案,尋找這廣告,不意發現其中我定名為「美人魚」的圖檔已陸續累積了數百張,瀏覽之餘竟似自己也化作一尾乘風破浪的游魚。

    不禁啞然失笑了。從小到大,我這「游」家女兒不知被問了多少次:「妳很會游泳吧?」記得小時被問總覺不好意思,做錯事般低聲說:「不會。」久而久之習以為常,反會幽默回應:「抱歉讓你失望了,我是標準的旱鴨子!」或「可惜辜負了我的姓氏!」

不知是否補償作用?我一直迷戀美人魚的造型,樂此不疲地收集各種藝術家、插畫家、漫畫家等精心繪製的人魚圖片。畫中人魚多半具有絕色容顏,婀娜多姿地舞動著燦麗的魚尾,身旁迴繞著七彩游魚或各種海中生物,張張都是筆觸精緻、畫面玄奇、構圖靈妙,為我提供了視覺的饗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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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文學必然滋養了畫家的靈感。例如這些畫片中,有好幾張都是美人魚駕馭著海豚,穿梭於碧波綠浪間,或許這樣的構想是來自莎士比亞戲劇《仲夏夜之夢》一段台詞:

      一次我高高地坐著,

      聽見一個美人魚在海豚的背上

      吐出悅耳動聽的聲息

      她的歌聲,

      使粗魯的大海也變得彬彬有禮……

    畫作中也常見三尾美人魚一起在海上浮游,想必是取材於《希臘神話》一種半人半魚的海妖故事。由於海妖通常是三個一起出現,因此英文以複數稱之為塞壬絲(Sirens)。她們總在狂風暴雨中乍然現身海岸邊,用淒迷動人的歌聲魅惑水手,使他們不由自主將船隻駛向岸邊的礁石,撞得粉碎。希臘英雄奥底修斯(Odysseus)航行至這片海域時,接受女巫建議,要船員塞緊耳朵,避免聽到那妖異的歌聲。

    德國的羅蕾萊(Lorelei)與塞壬絲的故事異曲同工。原來羅蕾萊是萊茵河中游一座高達一百三十二米的礁石,座落在最深最窄的河段,險峻的山岩和湍急的激流使這兒船難頻發。因此從中世紀起,萊茵河畔就傳說那塊礁岩上常常坐著貌若天仙的女妖,過往萊茵河的船員被她美妙的歌聲吸引,不自覺駛向湍流峻岩以致船毀人亡。如今仍有信號燈指引航行至此的船隻注意安全。

    傳說羅蕾萊原本是個美少女,因未婚夫變心而自沉萊茵河成為心懷報復的怨魂。這鄉野奇談因德國著名詩人海涅1824年創作的敘事詩〈羅蕾萊〉而廣為流傳,1837年德國作曲家為這首詩譜曲,從而成為一支世代相傳的德國民歌。

    記得有一年乘坐萊茵河郵輪,經過羅蕾萊礁岩時,遊客們也不自禁隨著船上播放的〈羅蕾萊之歌〉哼唱:

      真奇異忽有個美女,獨坐在那山頭上

      她梳著柔軟的金髮,同時並嬌聲歌唱

      歌調是那麼奇妙,妖媚悠揚叫人不能忘

      ………

    最著名的人魚故事當屬安徒生筆下的〈小美人魚〉了。她的純真、美麗、善良打動了全世界的讀者,雖是童話,但小美人魚那種晶瑩剔透、無一絲雜質的愛情,令成長後沾滿俗塵的人們也不覺惻然心動。

    丹麥雕塑家埃里克森依據這童話雕刻了一尊美人魚塑像,於1913年正式公開置放在哥本哈根港口公園,此後這座雕像便成為丹麥引以為傲的地標,吸引著無數來自四方八土的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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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古中國並無美人魚這詞彙,但傳說有一種人身魚尾的生物,稱之為「鮫人」,古代典籍如《山海經》、《博物志》甚至《元史》都曾述及。有一部名為《尋古店》的書冊有云:「東海鮫人,可活千年,泣淚成珠,價值連城;膏脂燃燈,萬年不滅

……」海裡的珍珠來自於鮫人的眼淚,真是極其魔魅幻麗的想像。

    華夏民族傳聞中的鮫人也是生性善良的。有一個鮫人曾經泣足一萬粒珍珠,只為幫助一名窮書生迎娶心愛的女子。

    千古傳誦的名詩〈錦瑟〉也有著鮫人的意象。歷代學者為這闕迴腸盪氣的詩章作箋注者不知凡幾。有人認為是戀詩,有人辯稱是悼亡詩;由於這首七言絕句是唐代詩人李商隱在四十六歲去世那年所寫,因此較令人信服的解讀是,詩人藉由抒發濃熾的戀情表達滿腔赤誠的抱負,其中「滄海月明珠有淚」之句,正是自比為泣淚成珠的鮫人,徒具一身明珠般才學,卻終生顛沛有志難伸!歲華湮逝、回首惘然,空留渺茫無期的追憶……

無論是東方的鮫人或西方的美人魚,其故事似乎都沾染著悲劇色彩,唯一修成正果的大喜劇就是迪士尼影片公司攝製的《小美人魚》卡通片,但如果原作者安徒生地下有知,是否會抗議故事結局被篡改得精髓盡失?

                                            (寄自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