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四日三夜
　

「我要你沿著我的身軀漫步。」
　

　　　　　──《愛神．手》

(一)

機場的信號響起，這時早上八時，我帶著不能寄艙的行李，
一如青春的時光，就在眼前電影的情節一樣流開。
飛行的速度與時間一樣快，閃光燈割開身邊的雲，你凝望面前魚腹內，
惦記那些氣流與高度，拼命地修理那遲到的鐘。
哦！你厭惡了引擎的聲音，如廁時不耐煩於等待，你貼近窗邊，
一小時後我們將會飛越長江。現在你已背起行囊，我知道你離開舊的世界，
為飛向成長的邊緣煩燥不安。河和山佈滿了我們腳下的金屬層，
意外與黑夜一直後退。現在，你是一個有資格談及旅行的人，
成為目的地其中一個遺失的意象。兌換城市的臭味，想象不到的繁華，
小鳳仙變成老練的母狼，經濟與文明的口號趕緊上架。
一場整個城市的反動活動，在步行街裡面，最新潮霓虹燈，
你走進便利店，不鹹不淡地算著食物的差價，猶豫的只有兩件事，
安全與不安全。推銷員的口吻一致：“你們都是小日本！”


　

「乾了的毛巾，很瘦。」
　

　　　　   ──《重慶森林》

　

(二)

你和我的旅程，形成一種難以忘懷的流亡。
我付了錢，買下回憶，三頭流浪犬瞪著我，
舞步是寂寞得無以復加的浪漫。
臀部，手臂，腰間，品嚐著鄉愁以外的酒。
王子感慨這夜上海的路很難走，每每
在路口轉折的位置多兜一圈，每每不能在付錢後
得到同價的快感。這夜上海彷如一條蛇，
相遇的命運在尾巴中互相角力，無時無刻，我們快樂的時光，
就在行李打包時渡過。
王子擁著我，囚禁我的唇，
悄悄告訴我愛情經不起旅程的折磨，
意義，
早在終點之前就失去方向。
這是充滿離離合合的年代，
公主失去了王子，第一次的旅程她看見，
王子離去時微笑的手勢，像難以忘掉那頭失控的鳥，
衝進未知的土地時那種表情的詭異。
然後，慣於棲身宿命的她，打開詳細的街道地圖，
尋找下一個景點，繼續勾搭一些寂寞的旅人。

　

「我將不會回首，去看那位本應在我成長中出現的女人。」
　　　　　　　　　　　──《阿飛正傳》

(三)

你摸著翅膀，撫著成長的傷口
這夜上海凋零成那歌聲中的愛情
你握著匙，打開門
我轉動門柄，這時你
刷亮了火把，嘗試燒光所有困惑
這夜上海的春色無邊
我摸著被困在箱子中的你
現實中你走進迷宮，像塔羅牌中的女皇
處於分叉路口。崩塌的
危牆下，王子按著胯下的性慾
衝到你面前，他忍住啜泣
他了解你惶惑而迷失的痛苦
把門推開，說第一句話
將寂寞綁在灘外的燈光
那時，回憶是一串串的羊肉燒
劈劈啪啪，你擁著我，讓青春流溢於床上
今夜我推倒圍牆，默默讀著以上那些
流於表面和平的句子。你哀嘆生活煩躁的意象
活像吸一口煙、現實、和完事後熄掉的燈。

　

「親愛的，讓我們重新開始吧。」
　　　　　　──《春光乍泄》

(四)

這樣，完事後你，垂下革命的旗幟，並侃侃談及歷史，
為自己善變的思念辯解。想象是難堪的，軟掉的恐怖主義拌著沙津，
格子裡全是男性們的宣告。故事在陰天發生，煙硝是虛無的，
靈魂附重而逐漸飄散。聖誕節時孩子們朗讀聖詩，交響著的迫擊炮，
你說大海，那位比罪惡更罪惡的天使，用它的血，引領你和我
一同受洗。歷史是精準的鐘，有人在陰溝裡悄悄刷亮了火柴，
在黑夜裡點燈。究竟有誰會在意，報紙上攻訐的對象是誰。
你說誕下生命的一刻曾是如此疼痛，血水像窗外那條河一樣骯髒，
每個母親背負的使命，一直大得理所當然。
如此，生育的過程並不如信仰恐怖。
你執抱孩子，默默唸詞，告訴你那天離別了我是為了完成，更偉大的任務。
我必須理解你的執著，也嘗試明白你的犧牲。關於一個「愛」字，
你慣於用屍體來執行示範，處女是血腥而發臭，聖戰是原慾與挑逗。
我不禁又揑緊你的乳尖，如瘋狂地轉動著地球儀，讓疼痛來令我理解
各種族的戰士的情人們的哀傷。恐怖的瘟疫，劫持了生命的飛機，地獄過後被揉成一團的衛生紙，棄掉那些憂郁的感傷，大地就此僅僅留下空洞的鮭魚。
有人說：「我們成群的追趕，一種全身荒寒的，稱之為死亡的東西。」1
面對生活上各種的鬥爭，你又何曾沒有扭動自己的身體，潛入現實之中，
追求那最後爆炸的泡沫呢？

註1：洛夫詩集《漂木》中

     《鮭，垂死的逼視》一章其中一句。


　

「你是現實中的2046，我也只能在這房間下找到愛情。」
　　　　　　　　　　　　　──《2046》

(五)
　

機場的信號響起，移民官為我在這片土地上放下幾個文字，
溫柔而快樂。行程的終點，腳印永遠留在照片，離別時向我行乞的街童，
眼神逐漸在黃昏中失去顏色。蓋章，確定好坐位，
讓你和我的腳步，繼續跟隨飛機遠行。
這時晚上六時，冰冷的安全帶親吻著我們的胸瞠，拌著暖和的咖啡，
喝掉一整杯的鄉愁。時差帶來了頭痛，耳膜應付不了氣壓與喧鬧。
從遠方而回，按禽獸種類派發晚餐，往天堂的航路都特別崎嶇，鄰座的上帝看起來特別弔詭。我倉皇逃離座位，在其他乘客眼中越過，留在廁所裡迷失和嘔吐。

感性的空姐教我緊靠窗口，
一直低聲唱著：

“Salvation, Salvation, Salvation is Free...”2

註2：錄自樂隊The Cranberries的“Salvation”歌詞。

　

初稿.20060312
定稿.200604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