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上的悲劇

 

——品讀非馬的《羅湖車站

 

冰花

 

 

讀非馬的《羅湖車站》一詩,讓我的心靈為之激動震撼,久久無法平息。非馬這首飽含親情的遊子心聲和他的《醉漢》一樣,都是鄉愁詩中的極品,是我讀到過的最好的鄉愁詩。它們都是些過目難忘、能引起強烈共鳴的好詩。

 

此詩用電影的藝術手法,時空的交錯,訴說了子對父母的深情,詩人濃濃的子情懷與詩中的物象和意象在像極母親與父親的人身上交織碰撞,極自然而又入情入理地抒發了兒子與父母之間的親情。然而,這不是一首單純的親情抒懷詩,它與歷史有盤根錯節的糾葛。而好的詩人就應該用詩歌來反映時代的脈搏,使作品具有更深層的意義。 翻開中國文學史,我們不難發現,好的詩歌大多民族命運息息相關。

 

從非馬《返鄉組曲》的後記裡,我們可多少瞭解此詩的背景。1980夏天,非馬一次回到別三十多年的故鄉,同母親及家人團聚了一個多星期以,又黯然地分。從汕頭到深圳令人斷腸的公路上顛簸了一天,終到達羅湖車站坐上了回香港的火車。看著月台上熙來攘往的人群,一幕人間悲劇竟不知不覺地在他恍惚的心中,在他模糊的淚眼前如幻似真地上演。現在讓我們一起來品讀這首詩

 

羅湖車站

            ——返鄉組曲之八

 

我知道

那不是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

她老人家在澄海城

十個鐘頭前我同她含淚道別

但這手挽包袱的老太太

像極了我的母親

 

我知道

那不是我的父親

我的父親

他老人家在台北市

這兩天我要去探望他

但這拄著拐杖的老先生

像極了我的父親

 

他們在月台上相遇

彼此看了一眼

果然並不相識

 

離別了三十多年

我的母親手挽包袱

在月台上遇到

拄著拐杖的我的父親

彼此看了一眼

可憐竟相見不相識

 

               19801018日,載於《笠詩刊》104

 

 

此詩妙在詩中有詩,戲中有戲。像極了自個的母親和像極了自個父親的兩個旅客在月台上萍水相逢,他們根本不知道,有位遊子有位兒子,正為他們而提心吊膽思潮澎湃。由於政治的原因,海峽兩岸有多少個家庭像他自己的家庭一樣骨肉離散,幾十年不得團聚?明知那不是自己的父母,卻多麼希望他們是自己的父母﹐希望他們能抬起頭來好好看對方一眼。但即使真是自己的父母,也湊巧看到了對方﹐在睽別了三十多年以後,是否真能認出彼此來?這種錯綜複雜的心情,完全表達在這首詩出人意料的結尾上。

 

 

做為出生在台灣,童年長在大陸廣東,又從台灣來美求學的非馬,對親人分離、對大陸和台灣之間的隔絕、對政治剝奪親情之痛﹐体會得最真切。可以說,這種切膚之痛從詩內到詩外,從昨天到今天,一直沒有離開過詩人,這痛是詩人生命的組成部分。它不僅是個人的悲劇,更是整個民族的悲哀。說到這裡我想起了非馬最近讀龍應台的《大江大海一九四九》寫的一篇散文《大江大海餘波激盪》中的:“國共戰爭是當代全世界華人心頭一個揮之不去的陰影與鬱結,沒有一個人不多多少少受到它的影響。.... 羅湖車站》一詩就是在這種背景下產生的傑作。

 

21世紀的今天,我們讀非馬老師在1980年寫的這首《羅湖車站》,有著非凡的意義。它既承載了海峽兩岸的歷史傷痕,也為海峽兩岸的親情做了見證,更為海峽兩岸和平的未來做出呼籲並埋下了伏筆。由此可見此詩所包含的寓意和張力是多地深遠強大。此詩既歌頌和呼喚了親情,更超越了親情,而直刺歷史的痛點和人性深處;它所揭示的親情人性光輝也為海峽兩岸的歷史攝取了珍貴的鏡頭留下記錄。詩所描繪的親情和親人相見的艱難,負載了兩岸的現實和歷史的雙重重任。此詩在三十年後的今日讀來,仍十分鮮活和動人心弦。如今,海峽兩岸已實現了三通,月台上的悲劇已成為歷史,但這首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卓越的鄉愁詩篇將繼續不斷永遠地震撼著人們的心扉。

 

201037

 

原載: 冰花文軒  http://blog.sina.com.cn/u/12485583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