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我怦然心動的友誼

 

柳易冰

 

 

 

2003年的最後一天,淡淡的陽光斜照在我白壁齋的瓷磚上,依然耀眼的溫馨裡,讀著《紀弦回憶錄》,尋找著這位大詩人,在十里洋場的舊上海、在蘇州美專滄浪亭的碧波反射裡的往日詩夢。急促的電話鈴把我拉回現實,電話彼端是《新詩界》主編李青松從北京傳來的濃重的湖南鄉音,他告訴我,前幾天和紀弦通了電話,紀弦情緒非常好。青松約我再寫點關於紀弦的文章。

 

驀然,上海、芝加哥、聖·馬提奧,聚焦於時空外的一點。

 

歲未,我想念紀弦、非馬。這是我一生中難忘的情誼。

 

1988年歲末,非馬為我聯繫上了紀弦,原想把紀弦一本珍貴的詩集《火災的城》歸還給紀弦,不料紀弦讀了我的信,詩,他竟喜歡起我來了,使我們成了終生的好友。每次給非馬去信,總會表示我們的結識是有緣份的。他對我這位小紀弦25歲的老弟,總是稱兄,幸運地把我列入四位忘年之交的名單。紀弦的率真、透明、幽默、深情感動了我。我認為如果他以往一首詩也沒寫過,我認為他還是大詩人。我緊緊地纏著紀弦,我想把一切能知道他的瑣事,用文章的形式,告訴所有愛詩的人,在信裡我苦苦地纏繞著他,如藤絲繞著大樹,讓他在烈日下去市店添印他的照片,為我寫序,寫評論,為我複印他的文件資料。忙碌之下,連他心愛的月季花都無暇澆水,差點枯死。還得閱讀我長篇累版地寄給他模糊的印影件。紀弦對此叫苦不迭,以後總在信裡說:“柳易冰這個人太麻煩了,但看在他可愛的面上也就算了”。使得介紹我認識紀弦的非馬為之為難,以後不敢隨便給耄耋之年的紀老介紹朋友。這是在我讀了非馬寫我的文章《中國詩壇上的苦行僧》後,悔疚自內心浮起。

 

文件夾裡積累紀弦的資料漸漸多起來,截至目前我已寫出研究紀弦的文章32篇,特別是發表在《太原日報》上的長篇專訪《為詩而活著的紀弦》,近萬言,配六張照片,詩人手跡,整版大篇幅,在《太原日報》上也只有魯迅、蘇雪林、巴金、昌耀等文學大師才有的發表規格。台灣的一群老詩人:張默、向明、辛鬱、商禽、碧果、管管、大荒、當他們在大西北看到此報,十分雀躍,如見往昔熟人。

 

近期通過台南編輯蔡碧雲小姐的幫助,又一篇關於紀弦的長文在台灣一張辦得很出色的報紙《文苑》上發表。紀弦還介紹我認識高雄的詩評家丁旭輝,一位十分有才能的青年學者。

 

這就是我十幾年來苦苦纏著紀弦的回報。

 

35日,紀弦在老年公寓北窗下的書桌上完成了三百首:《鐘聲》、《歷史》、和《酒保》,他用端正的筆跡,抄正了,將手稿寄我留念。這裡是他對上海生活的回憶,也是對我私人友誼的牽掛。後來就發表在《新詩界》第四卷上,我和主編李青松成了好朋友。

 

上海外灘的海關大鐘,是殖民者留下的標誌性建築。紀弦曾在午夜聽著鏗鏘的鳴聲,寫下了被朋友們激賞的金句,現在他深深懷念著分別半個世紀前的大鐘,以及大鐘下三、四十年代的文友們。

 

他一定會想起,他的好友徐遲,在淮海路的人行道法國梧桐樹下把他第一本詩集《二十歲人》簽了名送給他。紀弦也一定會記起當時他在《未名文苑》出版詩集《行過之生命》時,另一本《無相庵隨筆》的作者,他的老友,曾在松江請他吃聞名天下的“四鰓鱸魚湯”的著名學者施蟄存的。(我十分遺憾地告訴紀弦,他所掛念的施蟄存先生已在今年1119日去世了。)紀弦在信中說如來上海,要看望施老,此願望就無法實現了!

 

在我接的紀弦《鐘聲》手稿不久,媒體報道:“一度停響後的上海海關大鐘,修繕一新,改上新的音樂,將在上海上空響起……”。

 

於是我托了一位愛好攝影的朋友何志楊,去外灘拍了海關大鐘的照片,不久將寄給紀弦,讓他在記憶裡去回想他舊時的上海,以及使他時時想念的寫詩生涯。

 

在大陸,目前歲末互寄賀卡的數量,已很少了。說多少張賀卡,即剝奪一棵大樹的生命。雖不知紀弦如何想,但他告訴我說,他從不給朋友寄賀卡。所以我沒有紀弦的賀卡。

 

相反,我保存著好多非馬的賀卡。

 

特別是一張題著無題詩的卡:

 

“假如你是詩人 / 請暖一壺千年老酒 // 等明年春醒 / 我來索幾首清香撲鼻的新詩”。

 

那是1989年的聖誕節。

 

今年非馬從網上發來一張美麗的電子賀卡,是他自己的油畫作品。我十分喜歡。

 

我麻煩非馬,並不比麻煩紀弦好一點。就是說非馬也是緊緊纏著的一棵友誼之樹。他什麼都願意幫助我。1991年時,我手中沒有任何外幣,如有,也不能從大陸匯寄到美國。我加入了羅斯·瑪麗的世界詩人協會,連入會的會費,也是非馬為我代寄的。他在緊張地上班的那段時間,把我好幾首詩艱難地譯成英文。有一封要回覆我的信,放在他皮包裡帶出帶進長達67天。大量採訪他的問題回答,發到小女的電腦上,打印出來,成了一本小冊子。

 

這一纏繞就是十多年的“跟蹤採訪”,也有回報。在《太原日報》上也是整版篇幅的長文,《詩壇白馬非馬》使我十分得意,另一篇《等待非馬》的短文,使一家報社的主編,擊節稱頌,他說開給我稿酬的標準,和大陸大名鼎鼎的作家王朔同等。

 

非馬在一篇文章的末尾寫道:“就是他這種擇善固執,堅忍不拔的精神,讓紀老與我,在‘不勝其煩’之,還不得不為他喝一聲‘可愛’”。

 

 

 

                              除夕。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