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熱情的裝置,也想冬天去做客

 

——學習非馬先生的一首詩/山城子讀詩札記(六)

 

 

山城子

 

構思,可能知道我們要從東北來上海過春節,就開始了。兩位親家(兒媳的父母)的作品,是2006年的除夕宴。都是先前我與妻沒見過的新鮮意象與技巧,散發著滬菜特有的甜美氣息,展示在很大的圓桌上。酒是珍藏多年的高麗酒,這能與我們剛剛探訪過的故鄉遼西拉得近些吧?反正一切都是經過思考的,就像要建築一座親情紀念館,是要百般熱情的進行裝置的。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這是中國人的傳統。客居大洋彼岸的非馬先生,那年冬季為迎接友人,就在“不亦樂乎”的氛圍中,進行了熱情的裝置。這是先生的一首詩透露給我的。非馬先生的詩著極多,但作為大陸讀者的我,只有緣讀到幾首。其中的《裝置藝術》(發表於《北美楓》2006創刊號12-13頁)印象極好,以致愛不釋手,讀了一遍又一遍。一如上海親家的除夕宴,令我品嘗出真摯坦誠的熱情來。

 

這樣龐大的裝置工程當然不是區區如我的藝術家所能為力//

 

待好一次客,是件很費心思的事,一切都要想到,就像設計一項龐大的藝術工程,或者力不從心,但心是在了。心在就要竭力做好一切,特別是要落實在效果上。這應是第一節詩的潛詞,也是解題。知道先生喜歡繪畫,“裝置藝術”也許就是“裱糊裝飾並懸掛一幅畫”的簡潔放大吧?這樣可以造成朦朧之美。手法自然是隱喻,因為詩人的心思和心情都在迎接友人上。

 

那麼,往下該如何表達呢?換成不諳詩藝的我,就要喊出“來吧!朋友!我以寬大的胸懷迎接你讓我們沉浸在重逢的快樂中擁抱笑成一團敞開心扉,讓情感自由流淌我給你預備了驚喜還要陪你遊覽去……”但這叫詩嗎?詩是讓意象說話的的藝術。請看:

 

鋪在廣大草地上的雪必須又輕又厚又柔又白引誘一雙天真的腳去踩去沒膝去驚呼去笑成一團作為燈光的太陽必須照亮面對面的坦蕩心眼無需墨鏡遮羞氣溫要調節到風吹在臉上你只感到溫存有如我的呼吸而檐角幾根零落的冰垂晶瑩玲瓏好讓你夢幻的眼睛燦然驚喜//

 

啊哈!“又輕又厚又柔又白”,何等寬大的柔腸呀!而“必須”是在叮嚀自己做好熱情熱烈的準備。不僅要坦誠、真摯,還要備下令人驚喜的禮物。這樣的情懷,是借助“雪地”、“太陽”、“氣溫”、“冰垂”四個展開的意象得到抒發的。彷彿滿天都是靈感,處處都有意象,詩人俯拾皆是了,就清清脆脆開出一枝絢麗來。這才叫詩呀!

 

詩人不僅預備著在家裡誠待朋友,並計劃著陪朋友到什麼地方去遊覽休閑了。請看:

 

在席爾斯塔上望遠或凝近都一樣清明(極目處那一抹淡紫可能是污染更可能是這鋼鐵城市難得流露的朦朧之情)// 密西根湖面的浮冰正好承受幾隻日光浴的海鷗(全世界的熱帶魚都擠在水族館裡為你編織一個萬紫千紅的童話)

 

我沒有去過芝加哥(其實從未邁出國門),但覺得那塔是可以鳥瞰全城的,於是才可以“望遠”、“凝近”。這兩個把形容詞當作名詞使用的動賓式雙音合成詞,已凸顯了詩人漢語遣詞造句的功底。但這裡不能理解只是眼觀了,觸景生情不免談古(望遠)論今(凝近)是一樣快樂的事情。“一抹淡紫”,色彩柔和而美麗,也許談論中藝術見解有分歧,那是正常的現象。說“污染”,說“朦朧之情”,一如我的一首詩,這個網站的版主罵我是“語言垃圾”,而另一個網站卻給加了“精”。但朋友之間,則盡可以相互尊重的。

 

又到湖邊遊覽,沐浴日光的海鷗恰好被浮冰“承載”,景致也恰好能承載遊人的快樂,並把快樂集中一個美麗(熱帶魚)的話題,就像一場精神大餐。

 

這兩節詩最美是兩個括弧內的意象,我的理解可能牽強了,可能降低了潛藏的美。一個朦朧而美的意象,越是不能深刻把握它,它就越發有魅力。就是最終也沒分辨清晰,它也還是美麗的。

 

以上這些迎接朋友的心情設計,極有張力地表達了詩人對朋友的真摯情感。事實從內容上來看,詩完全可以結束了,但形式沒有結束,詩人要收尾的,要前後照應的(當然是中國文化的熏陶之筆),於是就有了末節:

 

這樣的裝置藝術自然必須在一夜之間拆除當你離去

 

想到待客,也如飲食旅遊業,其生產(裝置)與消費(拆除)是同時發生的。朋友的離去,也就是“裝置藝術”過程的結束。

 

學詩之初,我老是擺脫不了直白。至此,才懂了些什麼是詩。詩絕非直白,而是要用意象來說話來演示的。一如樹,無葉無花無氣息,就沒人看了,而有葉有花有氣息婆娑在一起的意象群,才是詩的美麗外貌。誠然,鑒於個人疏淺,言不及義在所難免。好在好詩是可以互動的,我做這樣的理解一點不妨礙別家如何理解,唯求詩人非馬先生的寬宏了。

 

真是開卷有益。目睹了那麼熱情的裝置,也想冬天去做客了。

 

2006-5-21

 

發表於《北美楓》2006.5.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