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枝頭已十分

臺北向明評

       

 村夜

       春夜

       我在深深的戀愛中

       春天的村子

       雪飄著也是春天

       葉飄著也是春天

    

     天來了!看著這萬物復甦的新氣象,不禁想起對這四時更遞最敏感的詩人筆下的春天會是怎麼樣?前面引的是老詩人徐遲早年寫的〈春天的村子〉,但也不是全寫村子,實際上是藉寫景來抒寫自己青春年少的心情。徐遲是三十年代後期崛起的詩人,與來臺灣的老詩人紀弦是同輩,而且非常要好。其人浪漫成性,七老八十還愛穿花襯衫擁著年輕女孩子跳貼面舞。老來迷上電腦,以電腦寫作,結果在一九九六年十二月十三日凌晨,迷迷糊糊的從電腦的虛擬實境中墜樓而死。死前還對朋友說,正進入十二歲的「青春妙齡」。

 

 一般寫春天的詩多半是在當下的事物上取景;譬如李白的〈春思〉「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帷?」

將春天的鮮活景象,渲染出相思者濃郁的痴心。又如王安石的〈染雲〉「染

雲為柳葉,剪水作梨花,不是春風巧,何緣有歲華?」把春天看成了點化萬

物的仙人。而徐遲此詩卻有一些新鮮的意趣。他說「雪」飄著也是春天,「

葉」飄著也是春天意思是只要是心情好,在戀愛中一切都是春天一樣美好

,即使在飄雪的冬天,飄葉的秋天。這就正合了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那

句「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詩人的主觀可以做到反常合道的妙

處。寫出不同一般的詩。

 

 最近詩人非馬出了一本《非馬全集》。令我吃驚的是在這收錄多達三百六十五首的詩中,寫春天的詩達九首之多,分佈在各個年代。我見過在單一詩中

,句句全落在「春天」這一主題上的詩。譬如梁元帝的那首十八句五言體的

〈春日〉便是句句用字詩體,通俗得像是雜詩類中的頂真格,雖用了許多心

思,但總覺在順勢拼湊,缺乏新意。此詩讀到的機會少,現披露在這裡供人

看看深宮中的帝王多麼不知「春」:

 

 春還春節美。春日春風過,春心日日異,春情處處多。處處春芳動,日日春禽變。春意春已繁,春人春不見。不見懷春人,徙望春光新。春愁春自結、

春結誰能申。欲道春園趣,復憶春時人。春人竟何在,空爽上春期。獨念春

花落,還似惜春時。

 

 而現代詩人非馬的九首寫春天的詩,則每首都採不同的角度進入,都有突出的創意,絕無舊解的重複,陳詞的套用。像一九八一年六月所寫組詩〈鳥

四季〉中的〈春〉,便匪夷所思的拋出驚人的意象:

 

            你若想知道

            這明媚的日子裡

            樹林與樹林間

            最短的距離

            任何有輕盈翅膀的小鳥

            都會嘰嘰喳喳告訴你

         

            不是直線

 

 這首〈春〉看起來比徐遲的〈春天的村子〉更熱鬧,真是鶯飛草長雜花生樹的美景當前,然而詩人並不是用直接描寫法,而是用「樹林與樹林間/最短

的距離」這一問題來故設疑陣,讓人吃驚這與春天有什麼關聯,而引人一探

究竟。結果竟然是小鳥答出「不是直線」,這答案是非常反常,細思卻是極

為合理的。其意是暗示在這春光明媚的日子,樹木都開始枝繁葉茂了,不若

冬日的空曠,鳥可以在樹林間直來直往,而現在則須繞道而行!當然不是直

線了。詩人寫詩切忌明說直指。調皮的暗示,不合常理的迂迴,常可讓人覺

得新鮮且有趣。

 

     原載《臺灣新聞報》,『詩來詩往』專欄,20014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