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震世醒世的黃鐘大呂

 

楊宗澤 

 

名家就是名家,名家自有名家的風範。名家總是以與眾不同的目光來審視人生、審視物象、審視這個紛紜蕪雜的大千世界。為了印證我的這一說法,我們不妨以《龍》詩為例,來探討一下著名美籍華裔詩人非馬先生的思維方式和審美特色。

 龍,是我們中華民族盡人皆知的神物,在炎黃子孫的心目中,龍具有圖騰和象徵的雙重意蘊。在所有“神動物”中,它最受人們的寵愛與崇敬,所以,人們把種種美好的嚮往寄託於龍——遇到旱天,便祈龍降雨;男女婚嫁,則謂之“龍鳳呈祥”;盼望子孫好學上進便稱之為“望子成龍”;逢年過節,便舞龍燈、賽龍舟;建築物、衣飾服裝以及生活日用品上都有龍的形體龍的圖案,並以此作為趨吉避凶安寧祥和的象徵。以“龍”字組合的詞語更是洋洋灑灑,俯拾皆是,諸如“龍騰虎躍”、“龍馬精神”、“攀龍附鳳”、“葉公好龍”、“屠龍之技”等等;以龍命名的山川河流、城鎮村屯、商號廠家也是屢見不鮮;而為了其形體臻於偉岸與完美也不知道消耗了歷代畫師們的多少腦汁。幾千年來,龍和我國的歷史、文化、宗教、民俗密不可分,滲透到我們生活的各個方方面面,和我們的精神世界血脈相依。從某種角度講,龍,簡直成了我們中華民族的代名詞。

古往今來,那些自命“真龍天子”的皇帝們被一茬茬地推倒,而對於這個僅具象徵意義的“龍”卻沒有人敢碰它半根毫毛。而非馬敢,非馬不怕“龍顏大怒”,非馬敢於揭破龍的真面孔。

沒有人見過 / 真的龍顏

詩一開頭,詩人便以突兀峭拔的否定語式將龍這一千古神物推上了曝光台,這種開門見山式的表達,如一把利劍,一下子戳穿了東方文化尤其是華夏文化的神秘面孔,如一聲洪亮的警鐘,將讀者從以龍為內核的傳統文化所衍生的虛妄與自傲中震醒過來,給人以莊重凝肅之感,讓人彷彿覺得上下五千年的歷史都在震顫。緊接著,詩人筆鋒一轉,“即使 / 恕卿無罪 / 抬起頭來 ”這種亦莊亦諧、插科打諢式的語式以及所採用的“以假代真”的互換手法和倒狀語序自然而然地將作品的矛盾衝突推向了審視焦點,讓你在驚歎之餘迅速地轉入思考,而且不得不讀下去,這也是非馬先生做詩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手法。

“ 但在高聳的屋頂 / 人們塑造龍的形象 / 繪聲繪色 / 連幾根鬍鬚 / 都不放過 ”

這才是詩所要表現的本質問題。

既然世界上根本就不曾有龍存在,那麼為什麼人們塑造龍的形象偏有那般地一絲不苟,至於“連幾根鬍鬚 / 都不放過 ”呢?——仔細想來,人們超越存在去構築一種真實,豈不可悲嗎?!難道說這不是一個民族的悲哀嗎?!詩人用近乎苛刻的語言對我們這個民族的傳統文化根基發難,其批判精神和理性光芒令人仰目。近些年來,文化界思想界的不少學者一直在探討我們這個民族的什麼“劣根性”,且眾說紛紜,難成一家之言。我認為,如果我們這個民族確實存在著所謂的“劣根性”的話,那麼,對龍的崇拜當屬根中之根。感激非馬先生以思想家的睿智和詩人的敏銳,使我們不再在自造的迷霧裡迷懵,其作品的震世醒世的警鐘效用不可低估。

非馬先生的這首僅有十行共49個漢字的短詩在思維方式和審美取向方面可謂獨領風騷,前無古人,其藝術價值是萬古永存的,同時,它也從許多方面昭示了一位詩壇名家的精神向度和藝術風采。

  原載: 《國際漢語詩壇》總第十四期   1999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