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牆頭上――

美國的抗議詩

 

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末,我在美國的學業告一段落,工作也相當穩定,得以定下心來一方面寫詩,一方面從事歐美當代詩的翻譯。那是美國詩壇最蓬勃的時期,真個是百花齊放百鳥爭鳴。許多曾被視為離經叛道的年輕詩人們紛紛出頭,逐漸占領了詩壇並成為主流。此刻我還清楚記得當年譯介這些詩給台灣的讀者時的興奮心情。

 

三十多年過去了,這批當年的風雲人物如金斯堡與佛靈蓋蒂等大多已沉默凋零,沉寂的地平線上看不到有什麼令人砰然心動的東西。下面這首題為〈樹〉的詩多少表達了我對當年盛況的懷念:

 

想擁護什麼的

想迎接什麼的

當風來時

 

但六十年代的叫囂早已沉寂

揮舞的拳頭綿羊般溫順了

 

風過後

騷動的手於是感到無聊

且嗒然了

 

最近我把當年從《寫在牆頭――108首美國抗議詩》書中選譯出來的這些詩,做了些修訂潤飾,希望能給年輕一代的詩人們加油打氣。寫詩是一輩子的事業,只要你認真嚴肅沉得住氣,而非把它當成兒戲或嘩眾取寵的工具,遲早你會有所成就,並在歷史上得到應得的承認與地位。

 

主編婁文費爾斯在這本選集的扉頁上引用了美國詩人惠特曼的話:“我的召喚是戰鬥的召喚。我滋養活躍的反叛。”我最近剛好在重讀《水滸傳》,突然想到,對中國古典文學有相當認識的婁文費爾斯,在這本書裡選了108首美國抗議詩,是否同《水滸傳》裡的108條好漢有關?                                                                                   

 

 

 

什麼時候?(序言節譯)

 

詩(或任何藝術)牽涉到這個問題:什麼時候? 回答今天沒什麼神秘。我們都被吊在原子劇變及人性勝利之間的熱線上。「天呀,天呀!」小白兔說當他看他的表,「多晚了。」這便是我們的詩人在這本書裡說的。

 

我們是一個活著便是好的時代──不是因為「快樂的日子在這裡」或將來臨──而是因為我們是第一代確知明天不會同今天一樣。要是的話,我們國家的明天便是朝著沉寂的原子墳場走。

 

對詩人們來說,當然,此時此地總有一個熱紅的火山在,因為事物存在不一定是它們該存在的樣子。這便是這本選集的主題──對當前世界的一種抵抗。

 

大家都知道任何字都有可能入詩而我們的選擇並非為了取代你的關於愛情、春天以及所有美麗字句的詩的讀物。相反地,本書是對屈原在紀元前三百年寫離騷以來一直鼓舞著詩人們的主題之一的指南。

   

除了一兩個特出的詩人外,詩選在今天比所有都被更廣泛地閱讀。這可能成為危險的習慣。讓別人替我們選好我們的讀物。那麼為什麼我也來編詩選呢?(而且不止一本,這是我的第四或第五本了。)是別的詩選逼我如此。它們都含有好詩,但它們大部分在我看來都不曾反映今天美國詩的動向。

  

我們是在自唐代(中國,公元七百年)以來這個國家或任何國家所經歷過的詩的最澎湃時期。我們怎能解釋自五十年代以來新詩的巨量與高質?生在百萬噸(譯注:氫彈的單位相當於百萬噸炸藥的威力)的時代的緊張予語言以新的空間。當「開口危險,閉口不能」,新的詩便以幾何級數增加。今天每個人似乎都想說他最後的話,繪他最後的畫,作他最後的交響曲。但在我們還能夠的時候寫下來的這一動作是對明天存有信心的表征。

 

今天的詩便在這骨架上運作──試圖掙脫文辭的緊身衫而成為大眾生活的一部分。

  

這些詩人並非「怪禽」(像海涅,偉大的德國詩人,有一次被一個朋友所戲稱),他們是精於把普通的白話變成小小的電花將我們這時代裡傷痕累累的山水顯示給我們看的藝匠。我們的四周到處是詩的素材。我們其實是詩人──即使只在讀別人的詩的時候。因為只有當你讀它時詩才活著──否則的話它只是紙頁上的死墨印。詩在今天不僅在春花及美物裡孵育,更在學校裡,在街上──所有你發現不安及叛亂的地方。

 

在五十年代中葉,金斯堡(Allen Ginsberg), 佛靈蓋蒂(Lawrence Ferlinghetti)以及其他一度被稱為「垮掉一代的詩人」(Beat Poets)驟然突破文學精萃的障礙。他們很快在年輕人當中贏得了廣大的聽眾──在任何詩選編者選錄他們之前十年。

 

這些詩人的主要特點是什麼? 抗議,憤怒──很多批評家不認為「詩」的。現在十幾年前的圈外人變成了這時代的「經典」,而新的,更年輕的詩人們也接踵而來,他們很多只在地下流傳的小雜志上出現。這本詩選的目標之一便是尋索在過去的憤怒詩人及今天吶喊著的年輕詩人之間的聯系。因此我們收了幾個較早期但頗為現代的詩人,他們在近代受了不應受的忽視。但大多數的詩代表了從五十年代中葉開始到今天的文藝復興。

 

    大部分美國詩選的編者都患了色盲的怪毛病。他們只給讀者白人的詩。為什麼他們通常排斥美國黑人的詩?雖然詩人如伊凡斯(Mari Evans)或梅捷爾(Clarence Major)寫了關於許多題材的詩,他們有一種做為在一個白人國家裡的黑人的特殊經驗。所以他們的作品常包含了一種獨特的口語結構。它不但植根於白種詩人所採自的世界文學傳統,更植根於黑人的口語傳統──他們的音樂,他們的歌,他們彼此溝通的特殊方式。本詩選收集了大約三十個黑色或棕色或印地安種的詩人不是因為他們的膚色而是我對「我聽到美國在歌唱」的應和。

 

過來,我的朋友們      荷爾(Tim Hall)

 

過來,我的朋友們,

有事在等著我們一道去做。

我們做的將是我們自己的

而我們將做它當我們想做它。

 

那不是真話說我們的生活及煩惱

  從前都有過

而每件待做的事早被做過。

誰曾活過我的生活?

誰活過我們的?

拿出他來,銀行家,領袖們,祖先們!

把他拿給我們看。

 

而誰曾活過一九六七年?

誰曾走下這條我正走著的

  特別的街道

在這特別的斑爛的午後陽光裡

在一月二日並且想著

這些思想?

拿出他來,說謊者,此刻把他拿出來!

 

而誰曾取過這條開闊的路,

  朋友們,搭車

進入虛偽的一九六七的陽光並且經驗到

  我們奇怪的

對於核射及鄉間俱樂部全然的恐懼,

並且感到大門對我們的童夢

  關上?

拿出他來!拿出他來!不然我們會知道。

 

他們會告訴我們這個從前早有人做過,

天下無新奇事,

我們的吶喊毫無用處。  

我們將問:那麼,為什麼你們沒有答案?

為什麼你們留給我們這個?

 

──你們知道,我們沒你們活那麼久。

我們還沒習慣。它不合理。

  它看起來不對勁。

我們所有的是我們的眼睛,而當它們問你們

一個問題,祖先們,

為什麼你們變得那麼緊張兮兮

 

朋友們,這些給我們敵人的話是嚴厲的──

    而且不夠。 

我們必須點他們的名,還有我們的英雄們的,

    還有我們自已的。

我們必須革命。

所以跟我來。

有事在等著我們一道去做。

 

(《非馬藝術世界》有這本書裡更多的譯詩,歡迎有興趣的朋友們去閱讀)

The Art World of William Marr
http://wmarr9.home.comcast.net/bmz.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