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址(組詩)

舊 址

 

曾經那麼熱鬧嘈雜

我寄居過的地方

在一個接近凋零的季節裡空空蕩蕩

沿路的樹木,茫然伸展出枝條

它曾經用繁華點綴過

鳥兒在枝上啄破了什麼

是幾年前的那一只嗎

 

陽光照在樓面上

沒有了絡繹的人群

它和雅典城一樣古老

這是秋日的黃昏,有風掠過

樹葉向一側傾斜,大地

老去了還那麼風韻

她清涼的手指掠過樹木的長髮

我在蒼涼中走著

 

不斷有樹葉墜下來

如同一種身世,我走過去

沒有任何相逢

就這樣,從自己以前的日子裡

飄零

 

離 別

 

從樓前走過

我說“哎”

我愛上了你身體裡的空虛和堅硬,倚著你

就像緊靠著心中的另一個世界

這短暫而不可靠的聯繫

 

我的目光從報欄的字裡行間走過

甚至沒有放過那些

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廣告,樹木

彷彿改變了昔日的表情

枝條在憂鬱中低垂

我埋頭尋找路上曾經的蛛絲馬跡

這麼些年來

我到底留下了什麼

 

我的友人

在生命中溫暖過我的姓名

從此失散在生活的不同角落

一些被忽略的細節

我會小心翼翼地撿拾

時間啊,你將用仁厚的手指

把我從別人心中抹去

——那些屬於我的陰暗部份

必然能夠被寬恕照亮

 

重 逢

 

朋友們都來了,新鮮又熟稔的友情

使寂寞的房子

熱鬧如一處青樓

 

他們包養了我的全部時間

毫不客氣地拽我上街

給我的生活灌酒

在談話中填塞自己的生活:甜和苦

 

彷彿浸在充滿泡沫的浴缸裡

我反對這無休止的溫吞

都快要窒息啦

他們卻惡作劇般地笑著

在一個時刻裡風流雲散

 

站在風中

我突然人老珠黃,如美人遲暮

這些不正不經的傢伙

勾引走了我心中大部分的快樂

 

故 地

 

這些樹木和樓房

風雨剝蝕過的痕跡

眼前次第呈現出來的風景

——生命中多次出現的情形

時隔多年之後,物是人非

說不清是悲是喜

 

幾個朋友常常踏過的

蹤跡,一些地方

總有情侶擁抱在溫暖的季節

那些戰慄的歡喜

 

有時候一個人在幽靜的地方

悲憤,或者感動

或者只為草綠花紅無人廝守

而不忍離去

 

上帝啊

我該怎樣表達我的感激

——彷彿就為了我一個人的懷舊

你把景物佈置得跟當年毫無二致

 

樓 上

 

站在樓上,看

一片老樹努力在撐起風景

深冬,姿態顯然是多餘的

在風的虛張聲勢裡

萬物緘默,一些人

埋頭從低垂的樹身下走過

 

沒有山外的山,只見樓外樓

豎起,如繁華過後

世外的老僧豎起蓮花手

公路被遺棄在人們的視野

一條條死而不僵的百足之蟲

笨拙的車輛蟻聚其上

啃囓

 

午後姍姍到來,美女遲遲不至

站在樓上,聽混沌的市聲

從城市衰老的肺部發出重濁之音

多麼蒼涼的時分,陽光

從樓層後面詭異地露出

一張偷情者的臉

那麼猥瑣和不貞

 

事物如此眾多,卻充塞著荒涼

我能感受上帝的無奈

他拉開一張空曠的天幕

覆蓋大地的肉身

 

重 遊

 

舊地重遊,種種風物

變化或者依舊

都勾引無端傷心

宿舍樓,曾經蟄伏經年

如今沒有了同學故人

陌生的面孔和身影出入,使我

平添寂寞

樓外,樹木兀自綠著

一只鳥穿梭樹下,你

可認得出我嗎?漫漫夏日午後

樹影曾蔭庇你我

那水泥路面,沒留下我的腳印

 

在這個清涼的早晨

我煢煢經過這裡

彷彿一個鬼影,重新回到了

前世的光陰

 

旅 程

 

一次旅程,是生命裡又一番

投胎

 

懷著不安與興奮,人們擁塞在車廂

——列車的子宮

不同的相貌與聲音

來自大地上各個角落

這一路相伴

是出於怎樣的機緣

 

就把人生作為一次更長的旅行

萍水相逢的兄弟姐妹,曾經的陌路客

如今我們是同路人

 

看著他們

端莊的、粗魯的、輕佻的

都成了我暫時的親人,一次一次

我的目光溫情地愛撫他們

 

可能在某一個站口,我們會被投生到

另一個世界上,彼此

忘記了對方,就像現在

我們誰也記不清

可能有過的前生

                         2014.1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