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好時光(組詩)1-6

 

1

我睡在童年裡,甜蜜、安詳

時間從身上層層剝離,露出歲月

透明的繭

 

多少年前的老屋

午睡的帳子裡

細線串起的糖紙

在記憶的風裡輕幌

一只蒼蠅闖進來

沉悶的午後

明亮、慵懶

圍困了鳥聲,和屋後的老杏

一棵榆樹努力探出頭

張望,燕子斜著飛

擦過夏天的邊緣

 

我是懵懂的

沒有珍惜那些流逝的事物

花瓣的臉譜、布穀的淺唱

風彈奏青草和夕陽

親人們用愛

砌起生命中的溫暖

時光帶走了太多面容

 

回憶的出口總是簡單,我醒來

衰老的身子

緊抱著殘缺的年華

眼看記憶的風箏在遺忘的風中

失去蹤影

 

2

一些凜冽的日子

山水空了出來

我的內心,也

無比遼闊

 

該飄落的已經飄落

該凋零的已經凋零

萬物如此靜默

該放棄的已經放棄

該釋然的已經釋然

群山素面、河水忘記激情

三兩樹木

在山野憑弔和

祈禱

 

在這樣的日子

我願意一直走向山水的盡頭

無所牽繫、沒有希冀

含著一種無怨無怒的憂傷

 

有時有鳥兒乍然飛起

像突然湧現的歡喜

但無法打破山河的夢境

也並不能給我空蕩的心裡

帶來些什麼

 

3

夢中,母親又活在我們中間

她帶給我鄉村

廚房和炊煙

帶來燈光、鄉間

被蟲鳴犬吠充塞的夜晚

在瓜棚豆架下

我做了十年不諳世事的

蟲草

 

父親,也把年輕的笑容加入進來

他被迫在七十年代的田野

和烈日中周旋

他努力把自己變得大些、再大些

用瘦削的身影

遮擋外面的風雨和曝曬

他的身體已千瘡百孔

 

毫無因由

疾病、不幸和死亡

捲走了昨天

那麼幸福動人的一切

時光在流過時是渾濁的

我已污濁了心腸

夢中,雙親仍滿面風霜

一次次用愛和早年的泉水

淘洗著我

 

4

已經是春深了,冷

還躲在風裡

花瓣在場,而樹葉缺席

枝條從一首唐詩裡伸出

又縮回,一種

極力克制的美

 

道路的寬闊

與天空的晴朗形成

某種對應

鳥兒在天上飛

不時又在地面的風景裡盤桓

他們企圖在精神與世俗之間

達成平衡

 

許多東西遠去了,以

聖潔而嚴峻的方式,比如

大地之上的殘雪和

天空之上的雲朵

天地之間顯得空蕩

——我們總是把握不住那些

易逝的事物

在萬物復蘇的季節裡

年邁的人

又被死亡

逼近了一步

 

 

5

天氣把我們帶回了

往昔的日子

你的身子在當年的時光裡

婆娑

和那棵楊樹一樣年輕

你臉上的好氣色

是那個春天的一部份

 

階梯在晴空下不斷攀升

潔淨,想像中的一行白鷺

我們緊挨著

階梯讓我們產生

飛翔的衝動

 

小鎮那麼小,藏匿了

太多的往事

一些夢放飛了

一些夢破滅

一些人走出小鎮,故事漸漸湮滅

 

許多人老去了,只有你

還年輕在記憶裡

在這個平常不過的天氣

你指給我看——

漫山的花開

蝴蝶雙飛,彷彿兩顆年輕的心

在一起……

 

 

6

路想起一個人

和天氣一起想

他的離鄉將是一場故事

被埃塵追隨和湮滅

他企圖在寂寞、厭倦和理想中

找出一條更為充分的理由

而路和烈日拒絕思索

流浪的貓在遠處凝望他

比所有理由更為可靠

 

“晚星帶回了

曙光散佈出去的一切……”

 

而他必須背離“牛羊下來”的

古訓,在向晚也出發

山河變成了

一個巨大的空白,等待

他的填充

 

路想起一個人

青春在異鄉被售罄

壯志被沿途發散

一顆心被遠方掏空

狐死首丘,歸來的軀殼

又能如何

                 2015.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