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與淚的情結

 

█  讀鄧友梅《阿姐志娟》

 

     茹志娟,我是在《百合花》裡認識的。我知道她有個作家女兒王安憶。但真正認識茹志娟,應該在《阿姐志娟》一文。

 

    《阿姐志娟》是一篇悼念文章,但它不像一般的悼念文章。那些文章從姓名、性別、出生年月到簡歷,乾巴得像墓前的碑文。而《阿姐志娟》,是以血和淚凝成的,是親情加友情凝成的,是一個時代的直觀反映,是茹志娟偉大人格的詩化。不讀《阿姐志娟》,你就不能真正認識茹志娟,也不能真正認識鄧友梅。

 

    鄧友梅的成長是跟茹志娟分不開的。鄧友梅十幾歲時參加了華東野戰軍文工團,大他六歲的茹志娟就像代理母親職務的大姐,像母親一樣呵護他,像大姐一樣疼愛他。在一次行軍路上,他背上的瘡被騾子背上的炮彈箱鐵角撞破了,忍不住尖叫一聲,惹來同志們的責備與嘲笑,他索性大哭起來。這時,茹志娟過來批評了男同志,還低聲對鄧友梅說:“小鄧,你記住,要再看見你哭鼻子,我永遠不理你。我說話是算話的!”從此幾十年,鄧友梅幾乎沒哭過。被打為右派,他沒哭。“文革”被打翻在地再踩上一腳,他連眼都沒眨,甚至父親去世也只是默默的擦了擦眼淚。可是,當他向茹大姐的遺體告別時,快七十歲的人卻當著一屋子人出聲痛哭。

 

    茹志娟當女兵班長,把一個小男孩鄧友梅要了過去。在與敵人的周旋中,茹志娟時時刻刻保護著鄧友梅,同時,她也引導和影響了鄧友梅走向文學創作之路,鄧友梅的頭一兩篇小說《咱們都是同志》、《成長》和二十年後第一篇中篇小說《追趕隊伍的女兵們》,都是以茹志娟為原型的。鄧友梅被打入另冊的二十二年中,茹志娟到處找他。到了撥亂反正時,他已年近半百,沒有工作,也是茹志娟找到了他。老戰友郭卓在《哭志娟》一文是這樣描寫當時的情景的:“死裡逃生出來的姐弟倆,緊緊擁抱,貼臉……戰火中血肉凝結起來的感情,深不可測……”茹志娟連勸帶罵,鼓勵和引導鄧友梅重新拿起筆進行文學創作,正當茹志娟在中國文壇大放光芒的時候,她親手培養起來的兩顆巨星——鄧友梅和王安憶,也在文壇上發出耀眼的光芒。

 

    鄧友梅記憶中的阿姐,是生活中實實在在的茹志娟,是鮮為讀者看到的茹志娟。鄧友梅在《阿姐志娟》中,以樸素、真摯的筆調,實實在在地暴露自己的幼稚和柔弱,也以此烘托出志娟大姐的成熟和堅強。茹志娟是個女兵,也是個班長,“她當班長發口令和男班長一樣雄壯。她不修飾,不打扮,不婆婆媽媽,不嗲聲嗲氣。她肩寬腰直昂頭挺胸。鼻高口方濃眉亮眼,英俊豪爽。小事不拘小節,大事從容大度,為別人的事爭得臉紅耳赤,卻不計較個人得失,甚至他的缺點都與男人相似。”但她又是個女性,有著母親寬廣的胸懷。在部隊開展“三查三整”運動中,她主持整風,不受“極左情緒”的影響,盡量寬容大度,避免傷害同志,有人說點過頭言論,她會上不予反駁,會後也不給彙報。

 

    悼念的文章我們看多了,尤其是那些把作古的人粉飾成舞台上的王侯將相才子佳人的八股文,真令人提不起胃口。《阿姐志娟》是一篇令人讀後回腸蕩氣的好文章,它令讀者為鄧友梅樸實無華的感情所打動,為人世間無私的親情和聖潔的友情所打動。

 

                                             2010.12.16   寄自汕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