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短情長(組詩)

 

紙短情長

 

暮色裡,時間在手腕上數著寂寞。

花落影梳。一滴墨,在黑白之間蕩漾。

把全部黑暗葬身於駭浪之中,無一朵浪花不蔚藍。

空白處,留一簾幽夢。

 

雲深處,換行。

清酒入詩,故鄉的山水飽經滄桑。

一個遲歸者,在文字裡刨食。

無暇顧及狼煙和鼓角喚回的春色,塵封。

在他鄉供奉一撮故鄉的泥土,埋半生煙柳。冬天的後面才是春。

雲端之上,來生記得:豐碑始終在永恆中屹立。

 

天亮了,風正清。

心研磨,回憶遠行。

雨花茶裡,和另一個自己對話。

與往事擦肩而過,專注附和沏開的那片時光。

一縷炊煙的抒情不再隱晦,被手裡的目光沉入旭日升起的那片海。

落筆,簽上日期。

 

蹲坐在碑上的鴿子

 

馬蹄踏碎的孤獨,鋪在牧場的路上。

荒蕪了瑣碎瓜分的時間,堆積太輕的塵埃。

幾叢薰衣草,在昨日的芬芳裡依舊沉醉,拒絕枯萎。

獵槍,裝飾了馬背上的回憶。

只有馳騁依舊,面向初心不改的藍天,交出一個牧人的全部仰望。

 

停下腳步,蹄聲濺起的文字太空。

沿著牆根,挖不出一縷古戰場的硝煙。

幾枚簡化的漢字,了卻這座千年古城的喧嘩。

夕陽蹲坐在碑上,鴿子飛進夕陽裡,面對風中的沉默,誰能熟視無睹?

 

寒雀棲荒枝,雲卷雲舒,回到已往的故事裡。

提燈上岸,坐在白色的稿箋上,被喚作舊人。袖口裡

撂荒的童謠,零落成泥。

推倒一堵時間的牆,露出從未走遠的鄉愁。

在山水的褶皺裡,弄丟了身份。

 

如約而至的心跳,把一枚潔淨的月亮種在滿坡的文字中間。

半生波瀾,被別人的故事喚醒,輾轉難眠。

接住灑下來的月光,觸手可及的溫度烘乾孤枕上的淚痕。

水墨洇染的雞犬桑麻和鳥鳴,抽身而去。驚鴻一瞥。

攙起孤燈裡的悲傷,破繭成蝶。

 

日落只為月升起

 

黃昏,繽紛了借口。

給一個空洞的詞找一個存在的理由。

山那邊,一些無處安放的失落,正在尋找一個棲息之地。

讓嘆息徘徊一會兒,在沒落地之前,給悲觀者升起一枚月亮。安慰。

盡頭是黎明的曙光。

 

希望在燈下被反復打磨。進退,舉棋不定。

月光在窗外等一個人出現,帶著故鄉的暖色,氤氳著他鄉的山水。

試圖矯正一次偏離航線的遠行。故事

原本簡單,裁去煽情的枝杈,一支畫筆蘸著傷口的血,

在宣紙上寫下歸期。

 

演出謝幕,在別人的故事裡放縱。懷念

二畝沙地洇滅的火焰。翅膀隱形

時常在夜裡獨自滑翔,偶爾溜出自己的疆域,

泛出與時節不相適宜的光芒,試圖越過

大漠深處那條悲傷的河。

 

日落。疲憊搭在肩上,回頭

炊煙在目光裡會意。風吹落塵埃,一粒安神的藥在富饒的張望裡等水。

脫下工裝,領回自己。

沿著黑暗為燈搭建的階梯逐級而上,舉起雙手,托起一輪明月。

等獨白從空谷中傳來。

 

我站在你故事的背後

 

暮色蒼茫,只剩下影子,孤單。

記憶忐忑,一遍遍輸入歲月的密碼,等

深埋的火焰漸漸復燃。

雨花石上流年,芳華假寐,

在你故事的背後,音闕詩聽。

六孔笛音,空恨別夢久。

青龍山上皎月,風行一座靈魂的高塔。

 

行走的馬幫,馱著別人的嫁妝,有比生命更冷的風吹過。

天空低矮,花雨凋零。

冬日暖陽捂不熱半湖秋水,山盟舊。

執一柄骨感的鄉愁,清掃灰塵。

識山悟水,絕戀一幅水墨中放不下的執著。

一生,只一盞茶而已。

 

滴墨染煙柳,萬物低語。

風扶炊煙,翻開一本厚厚的典籍。

從時間的沙裡挖出自己的念珠。

內心的海,不再受戒。為你洶湧澎湃。

發上餘暉,詮釋插圖中的煙雨。

一位醉客,在一片片樹葉飄落的聲音裡,聽

深冬對初春深情的敘述。

 

煙波滴落的那滴墨

 

雨汐燈遠,沉思為蒼茫

著色。柳因風動,獨白動用了一個漢字的全部想像。

煙火明滅,每個詞義都尚有來處,穿越青龍寺的後山,端坐

在一盞茶的對面,目光還在夕陽裡研墨。

略去一座山村的秘笈和傳說,在山脊上

度一段禪意。叩問滄桑,只剩歸途。

 

天盡頭,燈火連營。闌珊處,

一壺老酒,成了時間的擺設。

根鬚露出期待,丈量大地的情義。

花間辭裡時光銘記,一池春水的伏筆。

墨跡念舊,壟中素描,隱去花滿春懷,月下鏡中與蓮同坐。

經風沐雨,寫滿暗香。

 

懸腕,乘一筆狂草趕路,磨碎草色蒼涼。

時間很黑,無意間滴入一壇淨水。

舊事斜窗瞬間醒來,惹得新詞說舊愁,牆角風低。

怎奈忠言又苦又鹹,生怕風大攜沙,且聽歲月,折斷了天涯。

止於一截評彈,退回墨色深處。

月下,倒掉一杯兌水的紅酒,按住心事,看煙波盡處,一枝梅開。

今生等你落款。

 

第二次拓荒

 

穿過沙地叢林,缺水的日子遙望一線曙光。

瘦馬,望秋,沒被旁觀者的口水左右。

回頭,告別城市的星河,在蒼天般的靜謐中與昨天謝幕。

如何面對被琴聲淹沒的光芒,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一枚受傷的月亮連同染紅的愛永遠掛在故居背後的樹上。

 

慢時光裡,那是歲月的港灣。

沿著一條沙海絲路,安靜地放在歷史深處。

供坐在輪椅上的夕陽隨時想起,

用木質的兵器在僅剩的半塊童真上高高掛起自己的太陽。

門前的樹杈上,一只喜鵲在大把的時間裡,用最後的雲霞縫補寂寞的窗。

遙遠的地平線上,隨時遇見的風景會顛覆你的想像。

野外的遼闊收容了一群人的孤獨。

 

第二次拓荒。舊約在紙上,鄉音有點清貧。

放縱想像中的每一種可能,信念依山而居,一簾煙雨一輪月。

重拾父親的微笑,母親的叮嚀。

疏籬、曲徑、炊煙。

少重提,記憶的深淺,一群灰鴿子飛進蒼茫,不留一絲痕跡。

 

寶古圖的駝隊被海市蜃樓留在了人與自然的對話框裡。

煙雨山徑,時光的火焰炙烤著人類對生命的膜拜。

一個乾淨的靈魂,從廢墟裡取出沉重的盔甲,鑿一塊墓碑安放誓言。

鄉風浩蕩,總能聽到遠方捎來春天的消息。

稻花香裡,一個人的河流上,注定是一段精彩的水墨人生。

 

我和成都擦肩而過

 

黃昏走出雙流機場,時間長高的地標,

剝落恭維的虛詞,褪去兌水的想像,驚詫在疊翠間。

古堰流碧,屹立讓一個嘆詞高聳。

銀杏情長,芙蓉意遠,

一盞燈下,睏意無法把成都的夜話扯斷。

 

飛鳥的影子敲響文殊朝鐘,震落千年的積雪,丈量遠山的遠。

攜天台那縷夕暉,於青城牧馬,馳騁更高更遠的遼闊。

心馳神往已久,有緣邂逅,合奏一曲

修竹月影。再去寬窄巷裡重敘意象成都。

 

夢殤。一頁隆中筆記,以故人的口吻詮釋

成都的每一枚詞條,今夜的月光瞬間觸動一角緘默的歷史。

空靈的回聲落入蜀地,短章裡

一雙來自草原狩獵的鷹眼,正洞悟古今。

 

借一間草堂和詩聖對話。

燃燒的文字點亮成都大街小巷的每一盞燈。

在韻腳間流連,於詩意中忘返,未提半個酒字已醉去。

不等一縷晨曦喚醒,便匆匆別過腳下這片長詩的土地。

                 2019.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