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火車

——悼念雲南大理詩人少君



  20145622時,糖尿病取走了少君年輕的生命。他走了,沒有揮一揮手,就告別了"祥雲";他走了,帶走了友誼,帶走了安靜,留下傷疤一樣的顏料和拖把一樣的畫筆,留下鳥鳴一樣的詩集《無聊的火車》和慌張的詩歌。
  5722,少君剛剛閉上眼睛後的24小時,在王家山老家,鄉親父老正在敲鑼打鼓為少君送行,百裡外的元謀發生了4.7級地震。鑼鼓聲覆蓋了地震,沒有人知道地震,親人卻感受到了地震。
  少君是一位安靜、淡定的歌者,一個在墳地安靜地徘徊的"人類靈魂工程師"。有的文學"憤青",浮躁而狂妄,在雜誌補白了幾首"豆腐塊",或在報屁股發表了幾首"火柴盒",就把一毛錢的氣球吹了一元錢大,自詡為"著名青年詩人"。少君是個另類,不以詩歌為喜,不以詩歌為卑,對詩歌、對繪畫都隨心所欲,想寫就寫,想畫就畫,斷斷續續,若即若離,氣定神閑。看看他的第一本、也是唯一一本詩集《無聊的火車》的創作簡介,他的"安靜"就可見一斑:少君,男,原名李紹軍, 1972年生,雲南大理人, 90年代初開始業餘詩歌和繪畫創作,有作品散見報刊雜誌,著有詩集《無聊的火車》。
  少君沒有看過《厚黑學》,沒有野心,沒有遠大的志向,沒有"碗大"的理想,只求活著,像一條蒼白懦弱的蠶,在躁動的世界裡靜靜地啃噬著書的"蠶葉",然後吐絲,吐詩,吐生命的芳華和才情。他遠離滾滾紅塵,內心安寧地寫著、畫著。作品不算多,偶爾在博客或雜誌冒出一首詩歌、一幅畫,人們便知道他還活著。詩歌和繪畫,是他病休居家養病、氣息奄奄的精神世界裡亮起的兩道風景,猶如廣袤的沙漠裡橫空出世的兩棵綠樹,閃耀著生命的光芒和綠蔭。他像一顆風雨摧殘的樹,苟延殘喘而又心平氣和地活著。在詩集的後記裡,他這樣說:"詩歌像呼吸一樣,它只表明我的存活。"他淡薄名利,不像含我在內的不少作家詩人,為了發表獲獎弄點煙酒茶錢或補貼家用的稿酬而利益攻心,改弦易轍甚至背道而馳放棄了創作的初衷,淹沒在世俗的銅臭之中。他不需要這些遠水不解近渴的花朵。也許,藝術都這樣,離功名利祿越遠,才會變成沙漠的綠洲。
  "去年秋天和你一起寫生/畫了兩幅風景/那是我最幸福的日子/我的畫面色調也明亮……詩情畫意的生活多好/可是一年來/我沒畫畫也沒寫詩/只是病著病著……"(《秋天,至鄒昆淩》)少君要求不高,一幅畫,就使在生命邊緣迂回的他"色調明亮",心情開朗。這讓我聯想到我初戀時,在山野隨手扯一束小花獻給女友,也能使她激動和滿足。現在,給他一節火車,她也會珍惜。人啊人,也許過高的要求能夠過上高質的生活,但孤獨和痛苦會形影不離。
  從嚴格意義上而言,少君的詩歌顯得平淡,意象不飽滿,詩味欠濃,打磨不夠,菱角迭起。特別是早期的詩歌,諸多問題信手拈來。如他的代表作《無聊的火車》裡的幾句詩歌:"在麥田上空/在鐵索橋上/一節車廂都不掛的火車/最多也只能算是中巴車/作為火車/它真無聊"。我覺得,"作為火車",是多餘的詩句。詩人在《無聊的火車》後記裡,也勇敢地承認了這些不足。他的詩歌,雖然平庸,卻不矯情;雖然平淡,卻不失真;雖然粗糙,卻是自己生的孩子。那些隨心所欲發出的心音,難能可貴。少君的樸素,讓那些抄書匠、文抄工之類的"偽作家"汗顏。事實上,敢於承認自己的不足,也是一種謙虛。少君是謙虛的,後期的詩作,寫得很出色,很優秀。一首《荒誕》就寫得很好。"現在我一個人騎車回家/像趟過一條旋轉時空的河/風的速度變得更加寒冷/街燈似兩岸芳草/在我眼前變奏  在我身後枯萎/月亮  混跡於街燈中的月亮/從草叢中拔出光芒/漸漸照著淒迷......"真正的詩人,不會說這不是好詩。少君的《無聊的火車》是2010年出版的,詩集收入的詩歌截止2009年。五年來,他又寫了些什麼詩作?我沒有讀過。但是我相信,他一定寫下了不少優秀的詩歌,可惜英年早逝,悲乎!
  201356日,我去大理祥雲他的家鄉,詩人郁東,和慧平,黎虹,帶我去火車站兜風照相,歸來路過少君家門口,叫上少君和我們一起去工人文化宮喝茶。少君送我一本《無聊的火車》。我請少君轉給詩人麥田一本我剛剛出版的詩集《心情是片紅葉》。半年前,我去昆明參加滇池筆會,麥田贈送我一本詩集《媽媽在天上看我》,回贈麥田,特請少君代勞。當時我沒有送少君詩集,來時詩集帶少了,答應回去後郵寄給他。620日,首屆查姆詩會在雲南省楚雄州雙柏縣召開。被譽為大理詩壇四君子的郁東、和慧平、麥田、少君來參加了詩會。我們住在新泰酒店,我住208室,少君和麥田住我斜對面的203室。我找到少君送他一本《心情是片紅葉》,他很高興,也很客氣,掏出好煙傳我。第二天,我們一起去離雙柏縣城35公里處的雨龍鄉李方村彝族文化基地采風,在迎賓儀式上我跑在前面,用手機給走在前面的少君兄攝下一幅照片。想不到這就是我給他攝的最後一張照片!雙柏一別,也竟成了永別!
  歲月流轉,悲歡離合,時光的鐵篩篩下光明和陰影,也篩下風景和詩歌。少君是那麼的熱愛上帝和大地,他揣著一顆詩心在墳地散步,可是上帝還是背叛了他,把他變成一列無聊的、疲憊的、安靜的火車,靜靜地、永遠地停在人生的車站。"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徐志摩《再別康橋》)少君走了,什麼也沒有帶走,除了夢;少君走了,什麼都帶走了,除了骨頭。安靜的少君是堅強的,他是一片黃葉,卻沒有在秋風中嚎叫。他安靜地望著天空,笑對生命的冬季。他走在火熱的五月,不寒冷也不寂寞,有《無聊的火車》陪著你,你不無聊。少君兄,在你畫的風景裡安息吧!

                                                                                       2014-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