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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火焰
透過石頭純淨神秘的火焰
東方閃耀出光輝的晨曦
■祭奠圓明園題記
1
石頭
坍塌下來 坍塌下來
石頭
石頭 石頭
赤裸的石頭
石頭
石的處女
石的走廊
石的花園
石的夢境
殘缺 斷裂
在這裡瘋狂走動
石頭燃燒
花朵燃燒 綠葉燃燒
民族的血 骨
淚
在燃燒 在燃燒
燃燒 燃燒
燒
２
哀聲
尖叫 低泣
一切的發生預示著無法挽回
一切的時間流走
而被玷辱的歷史
錯亂
驚愕
結痂在民族的脊梁裡
隱
隱 作
痛
３
遠遠地看那些斷石時模糊不清
彷彿殿堂
亭院 樓閣昇起
那報時的西洋鐘最後拼命敲了一下
子彈穿過鐘的秘密心臟
在秋風催促落葉的季節
一片永遠不下雨的陰沉的雲
迫擊
壓迫著驚慌 羞慚
悲慟的我
４
陽光移動著石頭的影子
陰影和光線
在尖銳地舞蹈
５
秋風不斷翻動著落葉
雲片
尋找那蟬鳴
荷花 噴泉
尋找柳蔭下的道路
往復著流水的閃爍魚群
６
此刻
災難俯身
刀子刺入蘋果
芳香一聲嘆息
陷入石頭上的花朵
淡漠地切開一塊一塊堅石
７
無法表達
無法承擔
這是石的死亡
毀壞的建築
但地基完好
深埋土下
是世代相繼的人民
盤根錯節
石頭的地基
石頭的四壁
石頭的圓柱
石頭的拱門
最終
撐不住 一個
腐敗的朝代
８
從石到石
從廢墟到廢墟
好像一座座墓葬
我的手觸摸進被毀的
不幸的悲哀中
在那斷裂處
在那裂縫裡
只有一聲聲嘶叫
深藏著
死亡的秘密
石頭流淚
它們的斷肢
永遠再不能直立起來
９
微微秋風
石頭永恆
不能再生
不能回復
石頭
石頭
在用滲血的拳頭捶向
一塊斷石時
在用
石頭敲擊石頭時
就有另外的歲月往回走來
火星明明滅滅
隱藏火焰的石頭
為了一個世紀以前的那場
劫掠和大火
正從內部提取著
被活生生踐踏毀滅的
尊
嚴
10
石頭沉默
它以最大的耐性
在斷裂後站著
躺著
它以不可摧毀的生命
接受打擊
石頭破碎後還是石頭
火燒後還是石頭
悲痛和沉寂
成了這唯一堅硬的見證
11
這是些屍骨啊！
藍幽幽的磷火
在風中跳動
在石上跳動
夜裡就會聽到
骨頭們的冤魂在叫
這是祖先的骨頭啊
這些骨頭
這些被
歲月啃過的骨頭
牙齒鋒利
骨骼棱角分明
與它們對視的一瞬
就感到有刀鋒復出
12
石頭拱門總是流動著風
流動著不回頭的時間
流動著突變和凝固的歷史
在這寂苦的亂石前
那些傷口是我的傷口
那傷勢深重的石獅緊盯著你
喚醒你去經歷那些沒有
經歷過的往事
已經遠離
卻置身其中的悲劇
13
一切傷痕累累
雕花的
石門與石柱
刺眼的光芒反照在石頭上
我一陣眩暈
又一陣驚醒
我的耳朵彷彿聽見
侵略者的刀槍火炮
蹂躪和淫笑
我似乎又一次目睹了那一場
稀世之劫
我的金銀珠寶
我的精美絲綢
我的珍貴文物
我的藝術
我的尊嚴
……全沒了
14
而我
看著那些石頭
追問：
朝庭
炮手 劍客
平民
血性的中華民族你怎麼了？
在那些掠奪
焚燒 奸殺
荒廢蕭落而今擁擠著
遊人的地方
是什麼在一點點散失
是什麼在退縮
而是否從這廢墟裡
啟動起
一顆顆頑強
博大 良知
義無反顧
崛起民族大義
強烈跳動不息
與祖國生死與共
命途同歸的
壯
心？
而那裡還是“祖國”嗎?！
一個被貪官污吏寵著的朝代
一個奴役人民的朝代
一個不為貧苦大眾著想
讓平民永遠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居無定處流離失所的朝代
而一心只有上層社會的淫逸奢侈
腐朽肮髒的朝代
到處貌似歌舞昇平
卻是妓院林立
坐在轎子上指手劃腳
不管不問百姓死活的朝代
從皇帝直到芝麻官
都被高高地叫做“老爺”的朝代
還叫“祖國”嗎？
在危難面前
人民憑什麼捍衛她？！
以自己的一貧如洗
以自己已經榨乾的血漬和
低賤的生命或命運
在侵略和燒殺面前
那些被長官凌辱的士卒
那些一文不值的士卒
那些視祖國如生命
而祖國視他們如草芥的士卒
長官們都逃之夭夭或者
躲在怡春院逍遙
士卒憑什麼用血和死捍衛它？！
為人民的老爺們保天下嗎？
為吃喝嫖賭無惡不作的
老爺們保尊嚴嗎？
為老爺們保住為所欲為的權利嗎？
而人們換來的是更貧窮的一貧如洗
和更牢固的心身枷鎖
人民憑什麼為她流血？！
……我看見迎著秋風飄動的蘆花
在冷眼旁觀那個一去不再的王朝
15
在這裡
你是醒著長眠
夢魘壓著你的胸口
掙扎連著掙扎
但你
翻不動身
在花開
葉落 雪飛不止
輪迴的濃密的孤寂裡
這麼多石頭壘進我的肺腑
抵住我的心臟
堵塞我的脈搏
……是的
還有不死的
陰魂腐屍遊蕩
聚起
以自己的淫樂切入另外的痛苦
朝著我們覬覦
16
而斷石上
我硬硬地看出
一個血的刻字
“不！”
17
在玫瑰花與劍之間
不計代價的正義
不容徘徊
在正義與邪惡之間
不計歷程的復仇
緊追不捨
難以返回的家園
無窮盡的月季花在
秋風中給我致命的血色：
我的死亡重又出現
我的被焚的爆裂的
不再是現實的奇跡
一把長毛擊穿我的胸鎧
我們曾一度驕橫 奢侈
荒淫的夢 帝王高枕無憂
貧民受盡虐待的大清王朝
紛飛的甲片 支離破碎的山河
在持久的昏暗裡墜沉著
18
我穿過一道道石頭和光的
走廊門廳
秋風捲走的落葉
秋天的生命和時光一片片散盡
秋天的大鳥閃過秋水明鏡
菊花五光十色 一朵一朵
一朵一朵朵朵朵
精美的陶器 玲瓏的碧玉雕刻
翡翠 耳環 金墜
玉鐲 瑪瑙
藍寶石 唐三彩
畫卷 古籍 禽鳥
青磚碧瓦 琴棋編鐘
……彷彿它們的亡魂回來
沉靜的破碎聲 死亡
也是多麼美啊！
19
石頭，我的兄弟
經過死亡的歲月
我覺得痛苦不再是痛苦
死亡也沒有什麼可怕
痛苦只不過是一種回聲
卻不是麻木
“唧唧” 蟋蟀在白晝的
亂石間開始向子孫後代講述
那一場大火
“唧唧” 僅用夜晚是
不夠的
20
風在穿行 樹的根盤抱住
石頭的根
尋找花園的孩子很失落
孩子爬上石頭
用手指描摹著刻字：
“一八六零年毀於
英法聯軍之手”
多麼光潔細嫩的小手
它們和石頭連不在一起
它們和罪惡的強盜的黑手
放火的手
是兩個世界！
21
而廢墟前 一位可愛的
法蘭西少女
浪漫 美麗 碧眼金髮
她的手輕輕在胸前
畫著“十”字
她能嗅到一個法語單詞：燒
和漢語“燒”相差甚遠
但卻直指相等的威力
驚訝於祖先的貪婪無恥 殘忍
無情的破壞慾……烈焰
灼痛她的良知
她輕捷的步履沉重起來
從這裡 這一堆堆蒼涼的斷石
她知道 世界上世代的人們
懂得
這不是法蘭西和大不列顛的
光榮……
22
石頭斷頭後還是石頭
它們是不會屈服的
它們會使一切罪惡在
石頭面前永遠抬不起頭來
23
落葉追逐著落葉 秋風
凋敝著秋風
黃晶晶的刺槐樹
雪燦燦的蘆花
風雨擊打過的殘荷
什麼在延續
蟋蟀在石縫間 明亮或灰暗的
時刻 “唧唧”長鳴
鼓動的羽翅閃閃發光
石頭 蟋蟀在詠嘆
“唧唧”
風帶走的石頭
又回來 風留不下痕跡
轉來轉去又一次帶來雪
雨又來 三片雲在高處
或者時間停頓或者
沒有昨天 沒有明天
或許只有今天
或許僅僅是個夢
無知是可怕的 那啃過歲月
腥臭的石獅目光逼視
牙齒咯咯作響
我一次又一次地對視
這只東方睡獅醒來的目光
不讓人接近
不讓人的目光
接近
清澈的火焰
它從內部審視自己
審視每個人的靈魂
在落日幽暗的黃昏裡起身
它夜夜走遍他的大地
24
一切結束
一切開始
一對潔白的天鵝掠過遠方
這是春天
黃色的迎春花
紅色的桃花
白色的百合
紫色的夜來香
失去和回來的
一列列碼得整齊的石頭方陣
正步向前
黃昏裡石上的花瓣睡了
我逡巡的腳步
已是三十次把它們驚醒
群鴿低徊的動作那麼輕
它們落在石頭上還是雕刻
石頭正在做夢
它們夢見的自己
一定是
晨光中醒來的鴿子
2015.6.5
寄自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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