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大海https://p.51vv.com/vp/R7YOdudy

 

面對你,所有不真實的都彷彿存在。

 

夕陽自焚的氣息自深淵瀰漫

你柔滑的掌上聳動一個粗野的世界

斷裂之光劈開一片片跑馬場

月亮在我狂歡的髮梢備下金鞍

待一聲口令,自宇宙之外

傾聽你深沉的歎息

像傾聽英雄的獨白

 

而我此時,作為一個女人和你對視

這一刻,上蒼疏忽了某個傳統安排

也許我指尖走漏過

一葉白帆的瀟灑

而信念恪守於高高把位

淌低音弦上你嘶吼的男性血

和你礁渚鬱結的深重苦難

這使我頓感卑微

從此緘口,靜如一條偈語

 

從此我滿懷莫名的心酸:不似江河

你沒有分支或歧路作為排泄

也不隨手塗些溝溝汊汊的調情小令

不企望青苔的傳說顧盼於兩岸

誘你流連

在深諳世事的掌紋種植絕世孤獨

狂蹈於颶風之上又執著於一點:

除朝聖之路你無從揮霍

那因抑鬱而勃奮的剽悍之體,但

不苟且

你因此成為精血充盈的男人

成為東方的性徵——一頁補白

 

我,作為一個女人和你對視

當船舶的犁尖與雷電之鞭在你肌膚上

縱橫書寫暴虐

當午後陽光扼你聲帶成史詩的碎片

和那從陌路湧來的慣於膜拜的面孔

都被你一次性曝光——

以不動聲色的一瞥

你不羈的自由,是對纖繩的拒絕

 

於是,我得以從全方位包抄而來

被波濤托舉為開花的時辰

渲染葬禮

在我輝煌的傷口敷你鹹味的體貼

在死亡之上,部署切膚之痛的——

愛!

 

我因而成為最蠻傲的情人

用凋落的淚光踩響格律

橫貫多變奏主題,我飄逸如雲

又時時為你雄渾的幽思所注滿

馭饕餮之穀抖野性的韁繩

跨越整世紀情感的斷層——

我只臣服於你的麾下,以女王臨淵的姿態

 

此刻,我作為一個女人和你對視

有誰知道,你的浩瀚

只是我靈魂的一次宣洩

一行詩的剪影

一句箴言

我們是天生的不肖之徒據守陰陽兩極

不忍,卻又只能拒絕陸地的挽留

正如你以博大的沉默拒絕人類語言

命運將我封閉為一座礁石

卻被你永恆的騷動宣佈為另一種浪花:

每一次撲向你,都是向你訣別

 

那麼,把我剝光於你容納的目光吧

在晚霞不屑於披露天空的時刻

我恰如裸體的精靈,豐腴的美人魚

以細潤小手把幸福撫得粗糙難辨

曾在嶙峋的浪峰宣誓反抗

又於谷底隱忍了一切——

這是你我共有的高貴,抑或悲哀?

 

是的,我只能作為一個女人和你對視

當風暴撩起你旺盛的情慾如潮湧來

以岸之臂高揚雄性的召撫

我顫慄著,以空前的馴順臥成

從不爽約的沙灘

把瑩潔之軀展開為情書的段落

我青春的線條如月光滑翔

被你細細認讀,或是節選。之後

又全部注入我的細節

而你此後將成為癡迷的浪遊者

畢生行吟於我繁枝虯結的血管

惟你知道,如果不是這樣

將是我一生的——慘敗!……

 

哦,大海!我作為女人和你對視

面對你,所有真實的都不復存在了呵!

 

   (寫於19879月詩刊社第七屆全國青春詩會秦皇島海邊)

 

 

 

讀莫内:<睡蓮>

 

我聽見蛙聲在深處炒作了幾千年

水,仍繃緊了幽藍的臉……突然

黯淡的池塘蹦出幾聲心跳——

 

睡蓮!它明亮的述說如躍動的火苗

炙傷所有視線。它還用袒胸露腹的仰泳

喊出最後的決絕——我聽見!

 

忽而,它決定溫柔,以唇紅齒白

引來慌亂擠碰失去矜持的渦漩……

燃燒後,它體內的遼闊只有我聽見。

 

 

讀攝影:<大地無言>

 

它知道,它又被誇讚。每誇一次

它必須更謙卑,更奉獻,更無言——

 

只留下這句手語:一棵枯樹

獨臂擎天。而天堂在畫外看不見

 

只攥緊滿臉皺紋:為捧出幾點綠意

竭盡膏血。還須躺平身體供馬蹄撒歡

 

誇它仁慈,所以要敞開受虐狂的欣快

誇它博大,所以大音希聲不可喊痛叫冤

 

它總在紙上被誇讚。它將用像框入殮

被追諡為:母親,封口供起來……

 

題郭磊攝影<蝶戀花>

 

欣然奔赴命定之約。迷彩服

不為遮掩,讓春心搖曳棲穩於

迷亂季節……是從莊子夢中起飛的

那只,要與野花秀一場曠世恩愛

 

否則,翅膀為誰張揚?

花兒,又為誰開?

誰捧起琴弦上失神的旋律

重新化蝶,重新彈響風流絕代?

 

穿越蒼白世道,它一意孤行地

多彩!旁若無人一切用定力表白

還用鬼斧神工的精美昭告人類:

嫻雅到極致,是生命的另一種澎湃

 

此刻,豔羨的目光被妒嫉擠出畫外

而世風日下,情場更不堪

它還是執意定居於最多情的詞牌:

與李煜柳永蘇軾晏殊雅集於千古絕唱

 

——仍以,禪定的姿態。

 

 

致阿赫瑪托娃

 

結冰的淚光從來等不到流淌

咯血的吟誦不奢望逆風傳揚

也不想啜飲俄羅斯深綻的傷口哺育華章

皇村出走的女人,就這樣

站成革命的廢墟抑或槍聲的迴響

 

從胸口一次次掏出自己分贈人們這還不夠

直到最後一次,你把詩歌放回心臟

在我額頭寫下我們共同的粗野愛好吧——

遞給我,遞給我你患有潔癖的手掌……

 

然而我怎忍心讓你一次次復活,又死亡

僅僅為:感受一朵玫瑰的清香……

 

注:阿赫瑪托娃詩句:“對一切我有自己的看法/這也許是我的粗野愛好”

 

沙 發

 

它就是你希望的那個樣子

夕照裡,更嫵媚了它

穿著真皮的微笑

它謙恭迎納的姿態

使事物堅硬的一端

頓時服軟

它曾是客座

並客串一個中國式的家庭

天倫之樂的部分

儘管,從不許它站起來

 

它長久地邀約、等待

被要求的溫柔與端莊,只有

向自己的內部一再逼取

它坦然引領壓迫,引渡強權

對軟硬不吃,應對以大開大闔的

彈性,對施虐迎合以受虐

並樂於被誇讚為——體貼

樂於被滄桑人世勒索為

女性胸懷

 

但你不能說它形而下的負重

是忍辱,你也不能斷定

與穿著禮服的下半身們不斷摩擦

又不斷勾結,它產生的是靈感

還是快感

柔若無骨,是主人對它的另一項誇讚

 

一個進進出出的家裡,只有它

擁有最穩固的位置:介於

餐桌與床笫之間,母親

與情人之間。飽暖思完淫慾

另有一處懷抱,讓男人撒歡

又能撒野

 

你想像不出,無論豪宅還是陋室

少了它的明確位置,曖昧身份

誰將與惰性調情

陪春心落寞,誰將

以柔克剛,承受生命之輕

和無聊之重,每個夜晚誰為電視劇

捧出收視率,以及好死不如賴活著的

強韌理由

 

由於它的鋪墊,使冷硬難耐的生活

再次下降底線。它解構了硬

同時解構一切決絕與高度

讓自由落體在觸地的一刹

喪失呐喊

卻令暴力君臨時彈起更高的

麻木,以對世界的半推半就

隨遇而安,闡釋陰性的東方哲學

在站立和倒下之間,它讓人

模棱兩可,中庸,苟且

以便依仗坐在懷裡的幻覺

與自己和解……

 

缺鈣的脊骨需要托靠

羸弱的雄心需要溫馨搖籃

這個頂著洋名字的中國女人

必須在命運繃緊了的

皮笑肉不笑上

把自身的曲線竭力驅趕

要隆起更多的柔軟

去碰硬

於擠壓困窘中,亮出自己的

豐乳肥臀,在所有的廳堂

跪成一排!

 

此時,它像所有女人一樣害怕

孤獨,以致所有的擺佈對於它

都像是……正中下懷

它甚至怯怯地問——

這,正是你希望的那個樣子嗎?

 

當代文學一瞥

 

它的自摸是細膩的,一杯咖啡裡出浴隱私

自家一個噴嚏一隻寵物,也能洋洋數十萬字

它的快感是腥紅的,暴力、刑具加苦難玩賞

風聲緊不緊,都有遍地英雄下高密

 

它的眼睛向後,深情望著大秦帝國

它的耳朵朝西,瑞典的動靜要聽仔細

妾心與雄心一樣高,善於撒嬌也善於拜跪

當然,它也數落權力,用蘭花指

 

它曾想重返唐詩,大國崛起

可它宋詞的小蠻腰才滑出皇帝的懷抱

又直撲資本,環襯腰封扶不起靈魂的廢都

展醜或曰病態美,它為美得病態而得意

 

它因而越發高燒了,荷爾蒙旺盛了想像力

不,是妄想力;它越發腹瀉了——奔放

犬儒的力學,和顛倒常識的譫語

倒也多彩:黃的性黑的道紅的恐怖白的空虛

 

此後它練達隨和,除了崇高怎麼都行

偶爾憤青,一不留神榮任國家主義軍師

且推崇蒙昧,以對罪惡的無知和遮蔽

它最後的殺手鐧是解構:瞄準一切價值……

 

拜過這些精神名人,精神病人們鬧著出院

——讓出床位,有人比我們病得更急!

 

2009.11.26於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