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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喀納斯
2021.12.07
走近喀納斯——啞口無言。
在驚呆之前，先是一次次驚艷——
這是陽光彈撥林稍暈眩的午後
喀納斯河像一條翡翠項鏈
繞著雪山歡快地流淌，又像從遠古
伸來的手臂，拽著我一路向上
水汽氤氳，令滿坡落葉松集體走神
初秋的風送來雪域高原的體香——
這是臥在大西北最北的美人
醒來的一刻，夏天剛剛撤離
留下起伏的牧場，如她動情的腹部
而山頂的聖湖是她迷離的眼神
俏媚地與永恆的藍天對答
換上秋裝，則處處顯擺她的形而上——
三百多個湖泊如綠寶石在山嶺間閃光
更有漫山盡染的白樺林擎舉色彩的交響
演繹它從綠到黃參差豐饒的美學
從嫩黃到枯黃從一而終的倫理學
以及同它一樣脊骨挺拔的生命哲學
能靜若處子，也能熱烈張揚——
所有遠來的遊客，都被
大自然鬼斧神工譜就的色彩八重奏
勾魂攝魄
所有喧囂的鏡頭，都被
這幅天地間最遼闊、最響亮的油畫
頻頻撞啞——
縱橫千古的荒涼，就此謝幕
為加持這位神秘美人的無上魅惑
就讓她從我擁擠的相機裡
退回時空的深處
像一樁歷久彌新的懸案
在我的記憶裡壓箱底，永久潛伏——
彷彿是煙火俗世對夢中仙境的
一次漫不經心的回眸
又彷彿是上帝刻意頒在荒漠邊地的
一道悲憫的神諭
啟示著虛無時萬物以自身為圖騰
宣佈了絕境中生命的昂揚和豐足。
離開喀納斯，仍舊——無言。
連一貫高歌的繆斯也蜷縮在我的筆尖
不敢將讚美輕易說出——
哦，那一切與神有關的事物……
●追記長沙時務學堂故址
2121.12.09
前路不明
有如後來又後來的舉義
鮮血浸過的一切早已被風乾成
鏽跡斑斑的小插曲，令這個早晨的步伐
因晦澀而遲疑
驚訝於誰堵塞了一個多世紀的來路
竟成功地讓這曠世所在不為人知
引領我前路不明地穿行於沉鬱的史書
和同樣沉鬱的老院子，只有這一溜
義無反顧的青苔
帶著前朝的嘆息，像那段掩藏太久的時光
語焉不詳，左彎右拐
到走投無路時才開宗明義——
最裡一間開著電燈的大屋子裡
仁人，志士，書生，君子們雄踞四壁
或站，或坐，或散淡地斜靠著椅背
目光清澈，表情凝重，彷彿仍在討論時政大事
隔著一百多年，自信的神情
已在黑白照片上微微泛黃
可我仍能感受到他們滿滿的豪氣
彷彿一開口，這沉默族群裡惟一的洪鐘大呂
就能將這座故址高高舉起
可此前，這裡只是一行來路不明的
草蛇灰線，無人說起
不久的後來，他們中的大多數
在前路也不明時，就把自己
慨然交了出去
華夏歷史就此拐彎
民權，民生，民主！華夏詞典第一次
嘹亮著新詞
我真想倒行逆施125年，回到這個學堂
作它的學員
向梁啟超譚嗣同黃遵憲陳寶箴蔡鍔們
請教和切磋，聆聽一代先賢傳播
救世信仰和生命傳奇
走出時務學堂故址
和它一樣寂寞的夕陽，正沉入遠山
懷著同樣的悲情和涼意
院子裡落葉紛紛，在我的回眸中匝地有聲
彷彿當年的回音
依舊激越，掬捧可拾
而走出學堂的人是否想到
他們捨身的大地上，梟雄更迭
歷史回旋，時代複製，那時的時務
一百多年之後，仍是——
時務……
寫下這一行，夜色已深
凜冬來到岔路口，似乎又一次前路不明
為眾人抱薪者，昨日又一位在風雪中倒斃
此刻，從沉沉夜色裡眺望學堂的窗戶
它們像一只只凝思的眼窩
目光陡峭，盛滿雪意。
註：長沙時務學堂故址，位於今天的長沙市中山路三貴街。於1897年十月成立的時務學堂，是戊戌變法運動前夕，維新派創辦的名震一時的新式學校，是中國近代史上第一所高等學府。發起者包括譚嗣同、黃遵憲、陳寶箴和其子陳三立（陳寅恪之祖父與父親）等。熊希齡任提調（校長）；梁啟超任中文總教習，譚嗣同任分教習；蔡鍔考上第一期學員。教學內容包括經、史、諸子和西方的政治法律與自然科學;
傳播維新變法思想，放言民權民主學說。有學者認為，時務學堂無疑是戊戌變法乃至辛亥革命運動的“孕房”之一。
●那年的電話
2021.12.12
一整夜，緊趕著務虛
彷彿每一秒都是最後的時辰
月亮在地球上空徘徊
將兩萬公里的距離鍍上白銀
為長途話費，彼此搶著掛斷
再打過去。當然最奢侈的
還是我們的話題
跳躍，斷續，乃至無語嘆息
像國畫中的留白，擁擠著太多
相通的靈犀
我們談到俄國白銀時代的詩
帝都裡的風吹草動
以及朋友們江湖上的生計
有的話題只談了一半：比如死的
非生理學意義
把一部長篇小說的話都說了
卻捂下最要緊的那句
——生命活過的證據。它至今卡在
歲月的骨縫裡。
●大上海
2021.12.12
與太陽比肩的樓頂顯示你的倨傲
在月光失血的夜裡流淌你的奢靡
有了你，北京也不敢稱大
沒有你，長江就無處可去
你是水的詞根滋潤曼妙修辭
你是神的弓弦彈奏錦繡樂曲
女人來外灘一走，頓時嫵媚得囂張
男人穿過石庫門，有幸染上煙火氣
覺醒年代，你盛產革命、左傾
小康時節，你享受當下、物欲
用最大的GDP忽視人與人最小的距離
之後，你的優點是與西洋眉來眼去
大江東去抑或江南小令，無問東西
哦，你都是我敬而遠之的……夢囈。
●輓
歌
2021.12.12
靜下來之後，是癱下來
沉默的大多數自閉於籠圈
真理部擴編，壟斷陽光和空氣
連黑夜也盯梢以電子眼
指尖遲疑於鍵盤無望地試探
十面埋伏中敏感詞更新的邊界
暮色裡，遠山擁著大地漸入瞌睡
蝙蝠將完成洞口的狂歡
過去了的在虛實空間滿血復活
詞語的還鄉團成建制地殺了回來
地球突增引力欲拽落所有翅膀
蘇格拉底又自絕於廣場的審判
凜冬裡為眾人抱薪不識時務的人啊
流星劃破夜空濺落在我的淚眼
一個時代踉蹌走過四十年後終於
再次癱下來。接著是，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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