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母病危陪護手記

     

不止一人盼著她“走”。年近九十

兩個月內三次病危差點兒走。差點兒

就遂了那些混蛋的歹願。包括那位

市井兒媳（多次毒舌咒母，真想抽其耳光！）

和知識份子大兒子（沒問過一句老母死活，

早想罵他一頓！嫉惡如仇無需避親！）  

 

一切從在養老院摔斷髖關節沒人管

肇始。大手術後又心梗、又新冠嚴重肺炎

歷三劫而不死，除了我和小弟玩兒命救她

也許更多的是她命硬、不甘心這輩子？

她稍省人事就不停地感謝所有人，她哪裡

知道：因為他媽的防疫“動態調整”大撒把

致使護工趁火打劫，醫護趁機瀆職

大兒子也趁此不來照護，她單位更是趁亂

拒絕履行探望慰問病危老員工的職責……

作為一個母親，一個資深醫務工作者

在人生盡頭還要歷此世態炎涼，可謂摧毀！

 

七十三年前她娘家就被摧毀了。文革

又毀了她一次：被毒打，從北京發配

新疆。這個地主兼資本家的大小姐

若不是尚有老革命軍人丈夫的保護傘，當年

她可能就“走”了——像她的母親

姐姐哥哥和小侄子一樣，熬不出文革

儘管她十六歲抗美援朝入伍，先軍醫

後轉業到三甲大醫院。此番首次麻煩大家

卻一直得不到復轉老兵應有的醫療救護

病危後一直與幾個新冠重症雜居一室

生生被傳染新冠患肺炎，再次病危

 

她昏迷時念叨的多是兒時的美好記憶

也不時呼喚親人。多次說大家都對她挺好

自我安慰像在自欺欺人，我好幾次想哭……

 

讓我豁出老命為她這是第一次。這也是

她此生第一次躺倒要人照顧。麻煩別人

是這個少年輟學、被迫獨立的女人

不願、也從不敢奢望的事

 

兩個多月幾經生死。她剛到新的醫養機構

我也累成肺炎加心臟病返深治療，喘口氣

遙隔兩千里，我只能從監控視頻裡

親近她。可看到她在無人搭理的單間裡

掙扎自理，看一次，我的心臟就疼一次！

——他媽的！這從上爛到下爛透了的地界

這高價收費卻不兌現服務、毫無職業操守的

混帳中式養老業，時刻令脆弱無助的老母

連基本生活都不保，遑論病重？！

況聽力受損只能靠文字交流的可憐的老母

卻落在一個大字不識、滿懷怨毒的護工手裡

今後且如何將息……

 

多次向院方呼求均遭冷遇、乃至駁辯

無奈，我果斷地關掉監控：眼不看心不疼；

此刻，我猶疑地忽生歹念：與那些混蛋相同——

真不如早點“走”？在這個一貫蔑視

個體生命、壽多則辱的歹時代

早走一天，少受一天歹人的施虐

少遭一天泯滅天良的所謂親人的嫌棄

這也許是對母親、對無奈的弱勢群體

生之尊嚴的最無奈的衛護？

 

原諒我，母親！原諒我無奈中生此“惡”念

此番我已盡其所能，實在無能為力了

為你向養老院求拜、維權還要遭親人的責難

掣肘——他們，或中國人都怕得罪惡人

無意中模糊責權利群己界限，公民權利意識

我無力面對這中國式的息事寧人、明哲保身

只好閉嘴……

 

母親，我終究也是一個不孝的女兒

我所能做的只剩下，只剩下為你祈禱……

 

       （2023.01.30痛筆於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