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格里拉天河漂流记

        

 

        在這條通天之河你只能噤聲。     

        不懂的事物,不能指點,

        也不能輕易提起。

                               ——題記

 

    清晨,薄霧掀動尼瑪堆上的經幡,拂拭靜水;天河,像高原老邁的眼神,偶泄天機。

    時間還早,可時光上了年紀。在犛牛老去的形式裡,是否刻下轟轟烈烈的——血腥?

    ——我不懂牲祭,只能敬畏無語。①

 

    屏住呼吸踏入船艙,我坐成牛肚裡一盤乖巧的點心,生怕把這條猛牛驚起。為了輕裝,我已把所有的心事卸在碼頭,包括眼中曾擠滿的燈紅酒綠。

    今天,讓我逃出俗世與天性私奔!這條靜默的河,將告訴我登天的秘笈。

    ——紅塵滾滾中我不懂水性,需要一根稻草救命。

 

    藏族小船夫口中歌謠川流不息。歌聲與流水合力,拽著犛牛和我飛馳。可我的目光擱淺在兩岸,那比河水更洶湧的花海,不時地,讓我拋錨了呼吸——

    格桑花、杜鵑花、狼毒花……分別用淺紫、粉白和鵝黃的秋波把我淹溺。花兒們昂著鍍滿陽光的笑臉,笑得纏綿又倔強,且膽敢隔著河水眉來眼去……

    ——它們的情話我不懂,心,卻柔軟無比。

  

    風在正午揉出水面更多的皺紋,河流像慈祥的老者笑而不語;又彷彿有更多的秘而不宣,行將解密……

    忽然,前面船上一片驚呼——快看,水葬!

    只見近處河灘一具陳年骸骨,遠處還有一具新鮮的屍體。他們不謀而合,還是早有約定?都俯臥在水流湍急的拐彎處,背負高天,彷彿嚮往著隨流水逶迤而去……

    不要拍照不要指點!小船夫急忙告誡。是啊,不要打擾走向天堂之前,肉身在人間最後的停歇。

    我同藏人一樣篤信:人從水裡來,應回到水裡去。

    ——宿命我不懂,但一樣渴望皈依。

   

    在高原,一條河所能承載的空間,都叫瞬息;一匹犛牛所拖動的時間,更顯得從容認命。時空,因而獲得寬廣的容顏。

    被水隆重地濯洗過,那些赤條條來去、俯仰天空的人,隨意,瀟灑,感恩。不帶行李,卻從不空乏。

    這個年代,以及無數的年代,他們一再把物質的需要,以靈魂的形式呈現出來。

    越過形而下的糾結,直接登上天梯,直接領受神的旨意。

    ——宗教我不懂,但求我的靈魂安妥。

 

    物欲世界裡需要有信;生命需要儀式感來加重意義……

 

    “呀咻、呀咻、呀呀咻!”,伴著興奮的呼喊,犛牛船在意猶未盡中靠了岸。

    被犛牛吐出來時,我恍惚於我的來路,緘默於我的所見……

    或許,涉過天河的人,會更懂得持守,只為最終——與命運和解?

 

    ——是的,我不懂來世,但此後奢望:在現世重新做一個,心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