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女●神

✦讀天端雙語微詩《美國自由女神像》

    天端雙語微詩

    《美國自由女神像》

     做女人不易

     做全世界向往的女人談何容易？

     我注意到了她的腳，未被纏過

       《The Statue of Liberty, United States》

         Being a woman is not easy

         Being the woman that the world admires, is that easy?

         I noticed her feet, unbound

    近日，偶然讀到天端微詩集中的《美國自由女神像》，激賞有加，驚為天詩！全詩僅短短三行，卅個字，卻底蘊深厚，內涵博大。它涵納了關於人類的精神向度，關於女人的性別成長，關於歷史的文明進程，關於世界的未來方向……當然更包含著對逆反文明的醜陋文化的批判鋒芒。

    首先她褒讚的是人——可自由行動，拒絕裹腳；能獨立思考，拒絕束腦，進而才能成為高貴的令人嚮往的女人——高挺曼妙颯爽的身姿，高擎點亮黑暗的火炬，高揚追求自由的旗幟。當她為迎納所有逃離災劫和壓迫、嚮往自由的苦難者敞開母性的懷抱，她便昇華為一種啟示，一種召喚，一種實現夢想的可能，成為人類詩與遠方的logo，成為神諭般的人文符號。終於，她成為了歌德《浮士德》中所歌頌的“引領我們飛升”的“永恆的女性”。  

    至此，詩中人類理想的象徵體——她，掙脫了女字旁所設的性別捆綁，統攝了小女人的浪漫風情，大女人的豐韌心靈，以及母性的博大胸懷，超越了人類曾經賦予女性的最高褒讚——令人血脈賁張的“性感”之美，而是成為世上罕見的、集兩性優勢之大成的：雌雄合體，這一靈長動物的最高境界。她因而成為詩中所說的，令“全世界嚮往的女人”：

            成為——神！

    關於藝術手法，我更是驚嘆於天端的高超詩藝：作為身量如此短小的微詩，如何在整體構思上上窮碧落下黃泉，在詞語上反複地僧推月下門，才成就出如此驚人的思想含金量和渾然天成的藝術境界？天端卻告訴我，她寫此詩是一筆揮成，一蹴而就的一一真是天人寫天詩的天端！

    最令我叫絕的，是第三行的那個看似漫不經心的轉折：

    “我注意到了她的腳……”

    即刻將詩歌切入點的“女人”和描述客體的“女神像”，驀地筆鋒一轉，一個大跌宕，直扺思想文化批判的高度：

    “……未被纏過”。

    轉折自然流暢，上下文的借喻形象統一貼切；且展示出思維奔馳跳躍的強大想像力。尤引人聯想和深思的是：作者為何特別強調“我注意到了她的腳”，而不是手或身體其他部位？我想，聚焦於腳，當然是因為這個器官與空間的挪移相關，與時間的展望相關，更與人的身心自由密切相關——有自主行走的雙腳，沒有戶口捆綁，沒有電子鐐銬等等強加之物，乃為人實現自由的前提。整首詩自始至終未提抽象的“自由”一詞，而是用具體的”腳”代表了對自由的嚮往和接近的可能，詩意從而更加形象蘊藉。

    這個轉折，使批判的鋒芒深刻犀利又棉裡藏針般的含蓄，也讓全詩的意象營造有機銜接，語勢水到渠成，這一切，不僅極大地增添了詩歌意緒的綿厚豐饒，而且極為精煉又雄辯地傳達出從“女人”到“女神”的人文與藝術邏輯。可謂功德圓滿！

    天端給自己近年創作出的七百多首超短詩命名為”微詩”，實屬言微義大之作。無論寫實寫虛，她作品的總主題皆緊扣人類現代文明追求的旨歸，且表現手法多姿多彩，語言功力扎實深厚，尤其她的抽象思維和形象思維俱佳（從其從事的計算機職業和業餘繪畫寫詩就可窺見一斑），使其與中國詩壇習慣於玩形象小感覺的所謂形象思維派，首先在創作品位上就立判高下。而較強的抽象思維能力，增強了對世間萬象的概括提煉，以及智性詩寫中具象與抽象各層面輾轉騰挪的思維體操的高超技藝。每每拜讀，都令我不禁擊節讚賞。

    應囑寫於兩年前的長篇拙評，我的標題就是《具象上的高蹈，精微裡的大氣》，咱不妨王婆賣瓜，不遑多讓：我應該算抓住了她詩寫的重要特點。思維和想像能夠高蹈，人品和作品能夠大氣，來自天賦，也來自畢生的修為，超凡脫俗、童真純粹的強烈的求真意志，以及真摯悲憫的家國情懷（天端曾用此詞回答我關於寫作內驅力的問題）。這，因而成為一般詩人模仿不了的特點——她本人的生存姿態決定了她的詩寫姿態：追求成為雌雄合體的大寫的人。

            （2023.06.14匆筆於美國旅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