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某處》系列

 

 

塵世非屬

 

1980 年你在巴黎,為讀書樂、為旅遊忙、為生計愁。一日,胖子Costi突然打電話給正在蔚藍海岸逍遙的你,要你回巴黎後到他的祕書麗姿的ORMACOM公司去當兼任祕書:有一份固定的薪水,又可以在有課的時間去上課。她與英國紡織業的CARRINGTON公司合作,為他們尋找在法國的大客戶。你每天接電話、打電話,收telex,傳

telex,收信函文件、回覆、將信函文件打字寄出。有一段時間與法國幾家非常知名的成衣服裝公司往來密切,你常在他們的門市部櫥窗看到他們訂購CARRINGTON的高級英國布料之後裁製出來的衣服,美美地舒展特有的英國風情。

 

互相熟悉後,你徵求她的同意,利用她的打字機,將你所接的翻譯工作完整且美觀地打出來,為你的生活多添些許收入。忙碌時,你甚至可以留在辦公室翻譯打字通宵,累極了就靠著大椅子休息。

 

有一個週末,她剛好回德國去。吳德明(Yres HERVOUET)老師和師母邀你到他們家吃飯。傍晚你從他們郊外住家處搭地鐵回巴黎,身上扛著一大袋要完成的翻譯。你多想到辦公室工作,但「疲憊」的身體對你說:都已經六點多了,還是先回家休息,明天再說吧!第二天一早,你如常聽收音機新聞,突然聽到報導一件恐怖的爆炸案件,地點正是她的辦公室和住所。你嚇呆了,急忙跑去看,才發現炸彈是預先埋藏在麗姿公司、住所三樓上一層政治極右派的四樓。二、三、四、五、六這幾層樓全部遭殃,特別是當你看到辦公室內所有放置資料、信函、文件、布料樣品等等的大鐵櫃都全垮倒在辦公椅辦公桌上頭,一切的一切凌亂不堪,玻璃窗的玻璃碎了一地。麗姿的客廳、臥室和廚房更是災情慘重。你感謝上蒼以「身體疲憊」救了你一命。六樓的黑傭死裡逃生,她抱著小小的孩子茫然地看著你,不知一屋子的毀壞破爛如何收拾如何再住下去。麗姿被迫結束她在這個地方的公司,繼續在Costi處經營她的生意,她也被迫搬到較遠的郊區去住。你則被迫往別處尋找工作,無法再像原來那麼自在。

 

1985 年你回台北之後,隔兩年再回巴黎已難找到她。直到1993年暑假,安妮載你到諾曼第的一個小村莊內,欣賞她新買的這棟已超過一百歲的典型諾曼第房子。從此以後不論冬夏,你總會來此待上數日,將自己完全置放於不在塵世的界域之內。夏天在陽光之下愉快午餐晚餐,冬天在暖暖的壁爐旁邊閒聊,或什麼都不做地發呆,或靈感來時寫下幾行剛好想到的詩句,夜晚常會待在小小陽台看最圓最亮的月,正從東方一大片草原邊上慢慢升起,呆呆地看到大半夜。每一次她都要你做一次或兩次她最愛的越南蝦餅、生春捲、炸春捲、牛肉河粉、烤排骨、咖哩、綠豆爽,或是粵式的焗鵝、牛南、冬菇髮菜、瑤柱白菜煲、明蝦粉絲煲、廣州炒飯,或是你最特別的何式滷豬腳、色彩悅目脆爽可口的清炒蔬菜;她總會邀來八個、十個朋友,盡興地喝飯前酒,飯間紅酒、粉紅酒、白酒,飯後酒,偶爾也喝上一兩瓶香檳,有時則喝她自己釀的cidre。你盡興地為她下廚,欣賞她二十多年來如此始終如一地欣賞你的「手藝」,快樂地過著只有友情沒有雜質的單純歡樂時光。

 

2007年某夜,你突然之間明白自己為何常要去法國、常要去她那裡待上幾天,原來你摸索尋覓大半輩子希望能有的「家」,也許就是一直漾在她屋內屋外,那份塵世非屬的味道和氛圍。

 

                                            2007.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