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異鄉的故鄉春節

  

 

    對你,異鄉的故鄉似乎不容易區別,許多異鄉已快成為故鄉或第二、第三故鄉,而你的「原始」故鄉,也快成為第二或第三異鄉,儘管所有的這些「鄉」,都是你每年要去待上一小段或一大段時間的地方。

 

    巴黎,正是這些地方中的一個都市:一個故鄉似的異鄉,或一個異鄉似的故鄉。

   

    寒假,你飛抵巴黎,每年如此,在寒冬的氣溫等待歡樂的「故鄉」春節氛圍。

 

第十三區位於巴黎東南。八十年代初東南亞一帶的小老百姓,或因戰爭、因逃難,因要脫離家鄉的經濟困境、因想尋找可活的日子,或因其他緣由,聚集於此成為非常亞洲的亞洲區;雖然巴黎東北那一頭也有華人聚集,使原來Belleville那一帶的阿拉伯區變成亞洲區,但外貌和聲勢似乎不及十三區的繁榮壯觀。

 

這次你住在十三區,剛好就是最有名的兩條大馬路(Ivry大道和 Choisy大道)中間,多少最有名的超市和餐廳都能在此找到。當然,還有那一大片二樓上面的各類商店、書店、CDDVD店、藥房、手工藝品店、肉店、影印店、傳真店,和許多不同國家民族的菜的餐廳和咖啡館。

 

巴黎正因十三區的亞洲色彩,或應該說各地的華人和越南人聚集於此,廣東話、潮州話、國語、普通話、溫州話、寧波話、福建話、北越話、南越話、中越話,還有其他你聽不太懂的泰國話、寮國話、高棉話、緬甸話等,再加上當地的法國話、非洲人不同的非洲話、阿拉伯話、波斯話;觀光客的美國話、英國話、德國話、捷克話、波蘭話、義大利話、西班牙話等等;這些不同的語言常讓你誤以為自己正置身於南越的西貢或美拖,又會提醒你其實你正在一個名叫巴黎的城市。

 

藏於獅影的童年記憶

農曆春節都在耶誕節和元旦之後,節慶的味道就從前一年陽曆的12月開始一直延續下來,本來西洋的節慶擺飾轉換成華人或越南的,例如,各超市、商店、餐廳、馬路出現許多紅色燈籠、紅色喜慶飾物、龍、獅、虎之類的「紙」動物,唐人、越南人一定會買的糖果、餅等,各種迎接新年的梅花、桃花、金桔樹、銀柳、石斛蘭等擺滿在超市大門前的人行道上,食材、蔬果、種類增加了非常多,物品幾乎都快溢出來。

 

曾住過南越的家庭、商店餐廳,大部分都會在客廳或大廳擺上一大花瓶黃色梅花,再加上一些吉祥賀年的紅紙金字,喜氣洋洋,你偶爾看到了,還以為自己回到越南去了。

 

    2014年元月30日,除夕,才傍晚時分,巴黎的醒獅團鑼鼓聲響徹十三區,「年」的味道立刻濃了起來。

 

從年初一到年初十夜,每天一大早直到夜幕升起不知多少醒獅團都在大街小巷騰舞著,給許多商店餐廳舞出精湛的「舞姿」和「武術」,擠滿了圍觀的群眾,男女老少中外各不同民族,遇到了這精采節目,肯定會從頭觀賞到最後一個姿勢,真的結束了才滿足地離開。

 

你已經看了不知多少「年」、多少次,只是每一次你都熱淚盈眶,甚至淚流滿面。女兒小時覺得很訝異,你告訴她你的童年在南越美拖,每次過年你一定會跟隨醒獅團,也是大街小巷走一整天,學他們的「舞姿」、採青、擺幾個武術招式,在家裡玩了起來。巴黎的「年」,不管你年紀多大多老,都會因這熟悉的鑼鼓聲、這熟悉的「獅影」,這無法抹去的童年回憶、從小遠離父母、家鄉的流浪飄泊蒼涼感受,總會將你深埋心底的眼淚全部勾出來,不能抑止地泣著。長大後的女兒在你掉淚時會拍你肩膀。

 

    201422日年初三,你和女兒去INDOCHINE餐廳吃越南菜。老闆娘後來才到,你們相互賀年後,她說,待會兒要用到你們的那張桌子,你已瞧見門口的醒獅團陣仗,你跟女兒說,我們就在門口欣賞整個演出並拍照,她很興奮地說好。

 

你們站的地方剛好可以清楚地觀賞全部的獅子、舞者、鑼鼓陣仗,有華人、越南人、法國人、和不知是哪個國家的表演者,還有舞弄較小醒獅的小舞者,大約十歲、十一、二歲左右。

 

    以前你欣賞過的舞獅,最多是三頭,這一次卻是七頭,不同顏色、不同面貌、不同姿態、不同的威武、不同的大小、不同的氣魄,真的是完全不同的醒獅陣仗。圍觀的人愈來愈多,大家擠來擠去,你和女兒從第一個舞姿、第一個鑼鼓聲,一直觀賞到最後結束時。

 

獅子舞動時的各種表情、各種姿勢、各種狀況、表達出來的內心感受、尋覓、發現的欣喜、採青時的勇敢、取得戰果後的快樂,都隨著鑼鼓聲的旋律而展出千百種美妙的舞姿,各兩名舞者各在同一頭獅子裡使出渾身解數:忽高忽低、忽前忽後,忽左忽右,或跳躍、或瞪眼、或沉思、或歡樂,一頭接在一頭之後,三頭同時表演,尤其是一名舞者站在另一名舞者雙肩上、六頭大獅子一起歡舞時的興高采烈,幾位孩童舞動小獅子時的熟練精采,還有後來採青的登高、細緻,採到後的喜悅得意;所有的舞者都表演一段武術、功夫等等,贏得全場觀眾不斷的掌聲與喝采。  

現身巴黎的美拖嘉年華

    201429日,年初十,這一天是十三區內嘉年華會般的遊行。

 

    你早上10點就已到Choisy大道和Tolbiac街轉角的LE COCHE咖啡館,要了最佳位置的轉角處桌子,和女兒共進早餐,等待下午的遊行。

 

喜樂從年三十到這時充滿這一區的各個角落,紅豔豔的圓圓大燈籠各兩盞兩盞懸掛在一根根的路燈桿上,兩幅兩幅的「馬年吉祥」、「福壽祥寧」也隨著飄揚在燈桿兩側向大家賀年拜年。平時並沒有那麼多人的街道開始出現人群,一個又一個賣汽球的人正湧來,只見紅馬、白馬、粉紅馬、綠馬、花馬、藍馬、黃馬、雜色馬在五個互相交叉的大街口隨風飛舞奔騰,甚是壯觀;其他「非」馬的汽球只好無聲無勢地在旁邊陪襯。

 

    Choisy大道的另一頭,醒獅團的鑼鼓聲正起勁地響著,LE COCHE咖啡館隨著時間的逼近,早已客滿,笑聲話聲吵雜聲叫喊聲,跟著鑼鼓聲興奮地打拍子,熱鬧非凡。過年和節慶的氛圍正濃著。

 

    十二點過後,明知這裡的菜其實並不怎麼樣,但因這個轉角的桌位不但是全館最佳位置,也是觀賞遊行隊伍的最佳角落,在這個重要的五條大道街口。你點了不怎麼樣的燜牛肉、不怎麼樣的奶油魚,之後一個不怎麼樣的甜點、一杯小咖啡,以便能留在座位上。本來約好一起早餐的小余,你十二點再撥她手機,才發現她因開夜車此時才醒,只好等她遲到;但這裡附近的全部街道都已禁止公車、汽車通行,她只能搭地鐵再走一小段路。

 

    外面的人潮湧來湧去,擋住你們的視線,有的孩子、甚至大人都爬上高高的大郵筒,佔據了最好的高度和角度,等待遊行開始,興奮地,又不耐煩地,吱吱喳喳地,東張西望地,居高臨下地。

 

下午一點卅分,遊行隊伍從Ivry大道陳氏兄弟超市那頭開始出發。你眼前的人群,遠遠地聽到鑼鼓聲,踮起腳尖,希望能從擠在他們前面的肩膀縫隙裡,瞧見一點兒什麼。小余來了,也跟著擠到外頭去,採取她能做得到的角度去拍照;而你,仍然堅持待在原來的位置,舉起相機,將雙手伸到最高處,拍攝你可能拍得到的鏡頭。

 

    遊行一如往年,各不同僑團的隊伍、各不同的醒獅團正用力舞著、各華人少女穿著古裝在花車上向大家揮手或擺弄舞姿、不同色彩的長龍正以完全不同的「龍顏」展示「龍姿」或「龍勢」,陣容龐大,同時一起舞動整條龍的舞者更是以他們最美妙、壯觀的舞步,讓擠滿幾條大道的觀眾見識到華人特殊的過年民俗。

 

    三點半,全部的隊伍才離開你的視線,往區公所的方向前進,繞著義大利廣場圓環後再從義大利大道往回走,再繞回Ivry大道,那已經是傍晚時分了。醒獅鑼鼓響至夜裡十點。

你和女兒、小余滿足地離開LE COCHE,往你住的方向回去。沿路碰到許多大人、小孩都正在放鞭炮,興高采烈,歡樂喜悅。有些商店都趁這特殊日子開門做生意,賣鞭炮、賣中國手工藝品、賣中國服飾、賣小零嘴。許多餐廳或較大的商店在大門前吊掛著數串非常長的鞭炮串,點燃時此起彼落的節慶喜悅、滿心歡欣、全心全意的感恩和祝福不曾間斷。你的眼淚又湧上來,流在臉上,留在心裡。每年春節在異鄉巴黎的日子如夢似幻,彷彿在故鄉美拖那般的花草、裝飾、食物、聲音,你看到的、吃到的、聽到的、感動的、感觸的,都像未離越前的「過年」;尤其那些醒獅團的動聽鑼鼓和誘人舞姿,一次又一次,將你從最眼前的「當下」,回到童年與父母、弟妹們在一起的那時「當下」。真正的「過年」味道。

 

在異鄉的故鄉春節,在巴黎的美拖嘉年華。  

                                          2014.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