掄瘦了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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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沿著長長的柏油路邊晨跑,通常一大早都會看到馬丁從橋上經過。

    橋有點陡,有的時候,我會放慢腳步,一面拭汗一面好奇地把目光投向橋樑另一端,在晨光中遠眺坐在輪椅上的馬丁。看著他左手使勁掄著那細滑的輪子,恰似捏在掌中的歲月!愈掄愈瘦;而右手握著的那一根小棍子熟練而漫不經心撐著,配合鞋尖和諧無間一併抵住地面挺進,猶之逆流而上,為的就是要通往彼岸。這一進一退的,來來回回總得折騰好一陣子。

    五十開外的馬丁,曾經是一名士兵。人生反覆無常,十年前因為一場車禍,造成他脊椎骨斷裂無法行走,原本已是搖搖欲墜的家,經這一撞也就徹底的垮了。

    眾說紛紜,村民沒有人真正知道馬丁每天早出晚歸究竟去哪兒。

    從村口到鎮上的傳統市場約莫十五公里。 突然記起,有一次我在市場周邊看到他東彎西拐滑著輪椅穿梭在大街小巷之間。我們不期而遇,他臉上先是露出赧愧的表情,繼而禮貌地向我點頭微笑,顯然,他對我的出現感到十分訝異。我趨前半彎著身軀輕拍他的肩膀,感覺並沒有因為彼此膚色的不同而有所隔閡;雖然我們分處一座橋的兩邊而住在不同的方向,平日亦沒太多的交流,但畢竟是同在一個村莊呀。他那歷經煎熬煉就的笑容怎麼也掩不住藏在眉宇間淡淡的哀愁,而那雙茫然暗澹的眼神卻時不時出現在我腦海。

    我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自然而然的掏出一張鈔票,塞到他手裡,這是我當時唯一能做的。他沒有拒絕我的好意,小聲的說:「Gracias hermano」 (謝謝!兄弟)。

    和煦的陽光撒滿大地,也撒在兩旁參差不齊的綠樹上,葉片閃閃發光;哦!陽光,只因馬丁把帽簷兒壓得過低而撫摸不着他臉上的滄桑嗎!?看著他左手使勁掄著那細滑的輪子,恰似捏在掌中的歲月!愈掄愈瘦;而右手握著的那一根小棍子熟練而漫不經心撐著,配合鞋尖和諧無間一併抵住地面挺進。瞬間,我似乎看到一個抬頭挺胸的戰士,他那雄赳赳,氣昂昂的英姿,在魔術師揮動的魔棒下,變變變變,逐漸越變越矮越小,像被戳破的皮球,悄然萎縮成一丁點兒,終至化為烏有!

    目送坐在殘舊輪椅上的馬丁,背向著我一路往前滑行,緩緩的、幽幽的,如同在茫茫人海裡那隻輕輕划動的小舟,划呀划,沿著村裡的唯一的街道漸划漸遠;他那瘦弱不堪難以挺立的腰桿,必須依賴特製的安全帶將腰部緊繫並固定在坐椅上,突顯出上半身浮遊在兩個滑細圓滾的輪子上,掄呀掄,隨著路面的凹凸不平,顛顛簸簸,最後消失在路的盡頭……。

                        ──中華副刊2015.1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