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與母親有約  
我的母親來自河檜,一個中越邊陲的異域小鎮,

出生在這個地緣,註定了我們是無國無鄉的一代。

 


    第一次聽到 IL Divo 的母親頌,只是感於其情真意切的歌詞,而此刻,當我再聽此曲,卻忍不住眼淚直淌,母親啊,我們有很多話來不及對您說,因為我們有很多愧疚與感恩,都不曾向您表達過,我們這一代傳承的文化,我愛您,是很艱難說出來的句子。
 
    人的一生,有相聚,便有離散,有迎便有送,母親與我們有約,是那一方的因緣?讓我們以骨肉旳情緣,相聚了數十個春秋,還奢望您與我們一同老去,可是,您還是對我們說,我累了
⋯⋯
 
    母親,自您來到這個世間,苦難的日子便等着您,我們的父親早逝,是您人生的傷痛,而今,在這富饒的國度,苦辣酸甜過後,您走完了圓滿的一生,母親,感謝您把我們帶到這個世間,給了我們一個溫暖的家,也更感謝上天,給予我們一個奉養您的機緣。

 

    近代史上的三次大逃亡,都曾有您走過硝煙的足印:由廣西到河檜,由河檜到西貢,而後撒手於這個黃金海岸的加州。母親,多希望逢年過節,我們仍有一位可以討紅包的母親,仍可以聽到故園的往事,縱然已經聽了無數遍,仍是樂於傾聽您的經歷,聽一聽河檜趁墟(註①)的熱鬧,聽一聽墟頭與墟尾的人和事,聽您述說二三月春雨插秧的苦寒,秋收割禾打柴的辛勞,也聽您懷念潮起潮落,捕魚蝦、挖沙蟲的樂趣,然後是說不完的離亂故事,您常繫念流落故園的手足,這些在孤苦中長大的兄弟,是您心頭的牽掛,常言道,見舅如見母,那一天我們才有機會見到這些從未謀面的親人?您也常懷念帶領我們越過十七緯綫(註②)的鄉親,在童年的回憶中,這些鄉親,總是您那一輩家人飯桌上的話題,使得我們對毎個人的名字,都耳熟能詳,如今,隨着您的離去,這些口耳相傳的故園舊事,將會在我們的生活中劃上句點。

 

    傳統中的迎七已將圓滿,將是您的亡靈回首紅塵,最後揮別的時刻,母親啊,假如您往生的那個世界,真有個望鄉台,您的魂兮將望向那方?是西貢的家,是河檜的大屋,是廣西的祠堂,或是黃河岸邊黃土高原上的某一個點?我多麼懷念電話那一端,您嘮叨的話音與重複的叮嚀,祝願靈堂上的佛號,會引領您無懼無畏的步向禱念中的樂土。

 

    當生命已走到盡頭,我們還能祈求什麼?人的一生,活着,就是要朝盡頭走去,有些路,我們只能孤獨的走,對着您長眠的一坯新土,念及人世間的無奈,山腳下熙攘往來的車輛,已在視綫中糢糊。

 

    記得有一首詩,說您的離去,是因為上天憐惜您疲憊的身心,已乏力越過生命的另一程,所以,祂為您備好一個安息的園區,把您溫柔的召回,因為您已歷遍人間苦樂,是該回家去了,這使我想起在印度見到的送殯行列,親友們載歌載舞,鮮花灑遍長長的行伍,這熱鬧的景象,不是悲哀而是慶祝,人生的謝幕理應如此,直到如今,我才能接受緣盡離塵,是一個值得慶賀的歸航。
  
                       寫於亡母逝世滿七悼念。
                       重修於 
2014.10.18

 

註①:趁墟是趕集,分雙日或單日定期在固定市鎮作物品交易買賣,

     是早期中越邊境鄉鎮的一種生活方式。

註②:十七緯綫是日內瓦協定的越南北部與南方的分界綫,

     是近代史的一個地標。

 

 

 

 

台北黃寶芝笛姐箋注:

彩珍,好文章啊,竟是您的悼母文,您的心痛我曾嘗過,那孤苦的感覺是失去母親時的特別感受,失去母親時就感到自己像個孤兒,後來我一直在做夢,夢到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到她了,卻總是到處找不到,心裡深深的內疚,覺得自己沒有時時刻刻陪著她而感到不安,再過幾年這感覺慢慢淡了,就會在夢中回想起以前跟她生活在一起的種種趣事,忘了她早已離開,這也許是一種自我開解或是一種逃避,現在的您就請多保重吧。

 

加州☆歐海碧笛姐箋注:

彩珍友: 細讀您的近作 "我們與母親有約" 。 紛繽的人生,必有滄桑的痕印;可幸的是,於大風暴雨的時刻、日子過渡中,我們智慧的信念以及家人、朋友、知遇等適時的溫暖,雖不能把乾坤扭轉,但會漸把深痛安撫,加持能量,助將淚水化蛹成蝶....

 

南國☆刀飛笛兄箋注:

讀了馮彩珍友對母親的悼文,確感慨萬千。尤其是她所描寫「河檜」的情景就如同我母親對我所說的一模一樣。我早已知道彩珍友是南撤華人,但料想不到竟是同鄉。據我一位從河檜來的疏堂堂弟告知;目前的河檜所剩的華人,只有他一家(懂說廣東話的),全部都是越南人,或已越化了的華人,根本不懂華語。自從發生邊界戰爭後,我堂兄弟一家也只有我的堂嬸年老了才留在河檜,聽我的堂弟說;我祖父的山墳仍保存完好,每逢年節我堂兄弟一家都有上墳修葺墓草,也將一幀我祖墓的照片送給我。細看後;我們幾位近親的叔伯兄弟都眼眶濕濡,連呼不孝。我們近在咫尺,竟然不回鄉一趟,拜祭先祖,實為忤逆至極。說也可笑;南北統一也快四十年了!我連出生地--海防市也未回去過。每每夢迴却有點傷感也有點內疚。

彩珍友的悼母一文竟勾出了我塵封已久的往事,念矣思矣,世事白雲蒼狗,我今已是一位垂暮的老人,不知何日才能親謁祖墓以及再臨出生舊地一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