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話連篇隨筆  鬼 影      2021.5.19

拜讀徐老師「人鬼戀」大作後,也勾起我40年前「見鬼」的一段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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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五年四月底,三十年的內戰結束,南北越統一。新官上任三把火,開始在南方各省市燃燒,施行令人談虎色變的「新經濟」政策。

當時西貢人口約三百五十萬,據一九七六年五月十九日政令,新政府計劃將城區內一百二十萬的居民強迫遷往邊境叢林山區或海島去墾荒開拓農田,任其自生自滅。社會的五種「壞份子」被列入了強遷的黑名單:

. 華人與天主教徒。

. 前朝公職人員與軍人住宅區的居民。

. 地主,大小商家。

. 不合法居民。

. 失業族群。 

政令一出,加速了華族與他族公民不約而同,爭先恐後的拋棄家園,背井離鄉出走逃亡。眾所週知「新經濟區」就是人間煉獄。此政令的頒佈,不啻是向人民宣佈死刑。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我奉公守法,回饋國家,建設社會而作出卓著貢獻的華族公民,似乎從來不獲重視,照樣要捲鋪蓋跑路。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揹起了行囊,踏上了生死未卜的木頭船,回首故園江東父老,幾許心酸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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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貢東面約三十二公里的同奈省龍城縣——龍城市鎮,是西貢到海濱城市頭頓必經的一個中途市鎮。

龍城市坐北朝南,四面環山。南望是車馬龍水的五十一號國路。東西兩面為民居田地,市鎮背後北面,是一望無際,茂密的橡膠樹林山區。

沿著橡膠樹林的黃泥小路北上二十公里,突然陷入了「前無去路」的窘境,一條十多咪寬的山溪,將前進的道路切斷了;淙淙流水的上空,搭建了一條鋼纜混合著繩索和木板的吊橋,將兩岸的荒野叢林連接了起來。以破舊不堪的橋狀來看,橋的存在恐怕已超過十幾年的歷史。如此深山密林的吊橋,會不會是六十年代南解部隊的軍事走廊之一?

穿過搖搖晃晃的吊橋,柳暗花明又一村,筆直的爛泥小路一直通往了——葫蘆村。何謂葫蘆村?天知道。沿途左邊是一片青翠的野竹叢林和沒有墓碑的墓地,也許稱之為亂葬崗更為適合些。人的歸宿不就是一坯黃土嗎,有無墓碑,小事,誰管?

走過竹林墓地,眼前一亮,疏落的草屋農戶,炊煙,稻田……隱隱約約的映入眼簾;偶爾會傳來一陣子的雞啼狗吠牛鳴,似乎是與世隔絕的一個世外桃源啊!

不到百戶的村民中,一部分是來自西貢堤岸的華人,另一部分則來自中部高原的邦美屬市以及中部沿海區的順化、蜆港、歸仁和芽莊市一帶的越南京族人氏。亂世多苦難,為了生存,各省市的黎民百姓不得不流離顛沛,四處覓食,可謂遍野哀鴻。村中沒交通,沒醫院更沒有學校,這便是「新經濟」政策下這樣狀況的一個農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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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一年三月,我第七次偷渡出國失敗後流落在葫蘆村,在岳丈與妻子的支持下,開了一家小小的雜貨店兼咖啡館。承村民愛戴,居然生意興隆,客似雲來,早晚座無虛席。於是小店擴充又擴充,妻子晚上數著卷卷的「胡鈔」笑著入睡,我卻想著下次的第八次偷渡路線會在那個海港出發?孫中山先生搞革命十次才成功,我只是第七次,算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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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曆七月十四日,中元節前夕。華人村民還是習慣的看日曆下面的傳統農曆日期,從不在乎陽曆的日月。

這麼巧,西貢國營單位的某個「京劇大戲歌舞團」忽然要來村中義演兩天。我店的年輕顧客捎來靈通消息說,戲班人員已開始在吊橋那邊搭建戲棚舞台了。吊橋那頭的周邊是京族人氏聚居的另一條「新經濟」農村,村民衣衫襤褸,一臉的滄桑愁苦

山中無娛樂,難得有戲可看有歌可聽。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老少村民開始陸陸續續的趕著過橋看戲了,我和妻子也跟著湊熱鬧,關上店門也跟隨著村民的腳步。妻子本是個歌迷,喜歡越南情歌,平時張羅兩餐飲食或看店的時候開心起來也會哼它一曲:親愛的,我愛你……自我陶醉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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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習習,聽完了女歌手高歌一曲「長山東,長山西」之後,已是快午夜十二點了,但是歌舞表演還沒有結束,尤其是越南京族人氏最喜歡的「改良劇」壓軸戲還沒有上場呢。

我和妻子想著明天還要早起開店,所以就提早離開了如癡如醉,沒有座椅,只靠邊站著觀賞的人群觀眾。

回途上,穿過吊橋,流水聲,蟬鳴,鳥啼,蛙叫,蟋蟀昆蟲聲正演奏著另一首天籟交響曲。整條唯一的山徑, 以為只有妻子和我兩人在拍拖回家,可是在朦朧的月光下,前面遠處也出現了一個回家的人影。我對妻子說,太好了,前面也有人提早回家呢,我們趕上去打個招呼做個伴也好,肯定是村裡熟人。

於是妻子和我加快腳步要追上前面的人,可是我們的腳步快,前面人影的腳步也跟著快,怎麼也追不上。妻子說,算了吧,別管她/他啦,我們走我們的。好的,我回應。妻子和我開始聊明天的生意,商討著要不要收購村中的一些農產品如大豆,甘蔗糖,咖啡豆之類來賺些外快……

農曆七月十四的月光雖然黯淡朦朧,但是四周空曠的景觀依然可見。前面的人影開始走進了路邊的竹林陰影,竹林陰影所覆蓋的路段,不外十步之遙。我和妻子邊走邊聊,不知不覺也走過了竹林陰影,走過了墓地。咦,忽然間我覺得有點不對勁,前面的人影呢,怎麼不見了?人影不是一直走在我們前面的嗎,什麼時候走丟消失了?路是筆直的,沒彎可拐也沒岔路可走,就算走岔了,如此的月朦朧,仍然可以看到人朦朧影朦朧才對呀,或者她/他先到家了?不可能啊,這裡離村子還有一段路要走,竹林墓地前後左右根本沒有農戶住家。

哦,我忽然想起來,那人影是走進了竹林陰影後就不再從陰影裡走出來……那會不會是人有三急?一想也不對,三更半夜的,再怎麼急一個人也不會跑進荒野的墓地去撒嬌吧?或者是賊子小偷?不對,哪有這麼笨的要匿藏在離村頗遠的竹林墓地,而且樸實的村民窮苦到要以玉米,紅綠豆或蕃薯混著糙米做飯吃,有啥值得偷搶的東西?村民的生活真的是達到了那種「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大同境界……

難道那人影在跟我夫妻倆玩捉迷藏遊戲,說不定現在正跟在我的身後?很自然的我驀然回首,身後的竹林依然在微風颯颯裡搖曳,陰森竹影,啥也沒有,難道這人影真的是在黑夜裡蒸發了?我的頭皮開始發麻,背脊一股涼意,妻子與我對望了一眼,不言而喻。妻子緊緊的靠著我的臂膀加快腳步趕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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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清早,村民有個習慣,就是開始幹農活之前,大小伙子們都喜歡先到我的小店來喝杯「滴答」咖啡,品杯濃茶;然後高談闊論天下或村子內外的大小事。所以我也藉此機會講述了昨晚的「豔遇」,老少聽眾聽得鴉雀無聲,目瞪口呆。這也排除了昨晚半夜回家的路上,村裡的確是沒有誰是走在我夫妻倆前面的人影。故事講完了,村裡一位長者劉七公,是我店裡的朝夕常客,對此發表高論:七月中元節是鬼節嘛,陰司鬼門關大開,讓鬼魂自由外出散步或「回家探親」,所以家家戶戶都會準備三牲蔬果等祭品來祭祀亡魂

,再焚燒金銀箔和紙衣,讓亡魂獲得一年的豐衣足食……

劉七公還強調一點說,信不信由你,如果你是在夜間進行祭祀的話,那麼在焚燒金銀箔冥衣的時候,你只要站在屋簷下,抓一把泥土放在自己的頭頂上,你就可以看到亡魂在吃東西和接受你的金銀衣物,而且祂們還會對你頷首微笑以示感謝……

咖啡館內依然鴉雀無聲,接著,聽眾席裡另一位長者黃大媽,對「人影」補充闡述,而且說得頭頭是道,令人毛骨悚然。她說那「人影」其實就是我的丈母娘,她趁著鬼門關打開,順便回來看看我這個女婿究竟是誰。因為丈母娘去世兩三年後,我才與妻子相識然後結婚,所以丈母娘與我是「素昧平生」。那年丈母娘去世時就安葬在這片竹林墓地裡,村裡的人都知道……黃大媽的一番話,說得人人心裡直打囉嗦……

不管怎樣,既然今天是中元節,依循風俗習慣,我們也準備了一份小小的三牲蔬果祭品,對天焚香祭祀過往的神明。無所事事的劉七公就靠在我的店舖窗口看著我拜祭,我恭敬的倒茶酹酒之際,發現劉七公的昏花老眼老是盯著供桌上的三牲咽口水……唉,理解理解,鄉村天天吃素,難得肉食一次,未可厚非也!我虔誠祈福天賜平安,也恭請昨晚的「人影丈母娘」伏維尚饗……

據說聽完劉七公與黃大媽對「人影」的解釋分析後,村裡的許多年輕小伙子在晚間睡覺時都將被子蓋過了頭臉,整個人縮在被窩裡,恐怕「人影」就站在被子的外面。

一年後,市政府拆除吊橋,搭建了一座可以通車的鋼骨水泥橋,同時也計劃要開拓竹林墓地建造民居。當時的一位建築工人開動了推土機準備剷平竹林墓地的時候,發生了一件難以解釋的靈異現象。也許以後有空再作下回分解。不過可以記住劉七公的鬼話,信不信由你……

 

附註:臺灣作者三毛和林青霞是好友。據說三毛去世後,林青霞曾前後三次見過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