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多少人走過了洛陽橋？
北宋嘉祐四年十二月辛末日清晨，泉州太守蔡襄站在剛剛竣工的洛陽橋頭，迎著泉州灣海面初升的一輪紅日，興奮激動，感慨萬千。二千四百多個日日夜夜與驚濤駭浪的殊死搏鬥，數千名工匠艱苦卓絕的辛勤勞作，終於盼到了大功告成的這一天。他向前來參加慶典的數千名大橋建設者和從附近趕來的鄉親揮手致意，並當場誦讀了他親筆書寫的《萬安橋記》，文中記述了建橋的時間、年代、規模、花費以及主要參與人員的名字。這篇僅僅153字的碑刻，現在還立在大橋南邊的蔡襄祠裡，向走過洛陽橋的人們演繹淳樸厚實、志存高遠的人文情懷，展現文、書、刻「三絕」的精彩垂範。
江海彙合，江潮洶湧。洛陽江往日的颶風惡浪、檣摧楫傾、人或為魚鱉的慘劇已經成為迷濛而又遙遠的昨天。天塹變通途，洛陽橋的建成，對福建特別是泉州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以及海上絲綢之路起了極大的推動作用。「渡實去海，去舟而徙，易危而安，民莫不利」，洛陽橋，功莫大焉！
蔡襄宣讀《萬安橋記》完畢，便帶領歡慶的人群從橋南向橋北走去。於是，我們便看到橋兩岸走來了戴著花花綠綠頭巾的惠安女、走過了赤銅色身軀上山采石的工匠和下田勞作的鄉親；南邊走來一茬又一茬赴京趕考的士子，北邊過來了一代又一代下南洋的同胞。......
橋面上留有朱熹南來泉州講學的腳步；留有俞大猷追擊倭寇的馬靴；留有弘一法師弘法佈道的芒鞋；還留有十九路軍連隊踏著整齊步伐的身影。......
九百五十多個風雨春秋，多少人走過了洛陽橋？
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來到了洛陽橋頭。踩著無數先輩的腳印，從橋南漫步來到橋北。腳下走過的這八百三十四米的花崗岩條石的橋面，承載著九百五十多年歲月的滄桑，見證了九百五十多年人間的故事。我停留在蔡公高大的雕像下沉思，沉思良久。
啊！洛陽橋，你承載了多少歡欣的笑語、多少悲愴的淚水？多少歷史的風雨、多少民族的憂患......？
洛陽橋默默地躺著。
然後，從北到南再走一遍，慢慢的，慢慢的在歷史的雲煙裡漫步。下午的江潮退到了遠海，露出大片大片的紅樹林和灘塗。一排排黑白色的蠔石整齊地立在灘塗上，它們是從宋代立到現在的嗎？「種礪固基法」不就是修建洛陽橋時為了加強橋墩抵抗浪潮衝擊而發明的嗎！先輩們的聰明才智令人嘆為觀止，九百多年前就有了仿生學的實踐運用。四十六座船型橋墩還安然有序排列在橋底下，這橋墩下面的海床上就是著名的世界創舉「筏型基礎」嗎！
來的橋中亭，松濤陣陣，巨磊與碑刻爭輝。這略顯腥味的海風帶來了生命必需的鹽份，眼前遼遠的大海給了人們無窮無盡的鈣質。「萬古安瀾」的摩崖石刻記述著這「海內第一橋」的千古功績，十幾方碑刻向人們傾訴著洛陽橋歷史上十七次的傾圮和重生。
泉州民諺曰：「站著是東西塔，躺下是洛陽橋」。犧牲自我、造福天下的博大襟懷，與挺立傲骨、寧折不彎的轟轟烈烈，一樣的山高水長，一樣的千年不朽！先輩的勇敢、堅韌和智慧讓我們驕傲自豪，我們又拿什麼來證明我們是無愧於先輩的炎黃子孫呢！
啊，九百五十多個風雨春秋，多少人走過了洛陽橋！
看！詩翁余光中正一邊吟誦著他的新詩《洛陽橋》，一邊從橋的那頭走來：
刺桐花開了多少個春天
東西塔對望究竟多少年
多少人走過了洛陽橋
多少船駛出了泉州灣
現在輪到我走上橋來
從橋頭的古榕步向北岸
從蔡公祠步向蔡公石像
一腳踏上了北宋年間
當初年輕的父親或許
也帶過我，六歲的稚氣
溫厚的大手牽著小手
從南岸走向石橋的那頭
或許母親更年輕，曾經
和父親一同將我牽牢
一左一右，帶我在中間
三個人走過了洛陽橋
想必蔡公，造橋人自己
當年曾領先走過此橋
多感動啊，泉州人隨後
逍遙地越過洛江滔滔
越過洛江無情的滔滔
弘一的芒鞋，俞大猷的馬靴
惠安女繡花鞋的軟步
都踏過普渡的洛陽橋
潮起潮落，年去年來
匆匆過橋，一代又一代
有的，急急於趕路，有的
在扶欄與望柱間徘徊
最後是我，晚歸的詩翁
一千零六十步，疊疊重重
想疊上母親，父親的腳印
疊上泉州人千年的跫音
但橋上的七亭九塔，橋下的
石墩，石墩上累累的牡蠣
怎認得我呢，一個浪子
少小離家，回首已耄耋
刺桐花開了多少個四月
東西塔依舊矗立不倒
江水東流，海波倒灌
多少人走過了洛陽橋
2014.12寄自香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