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英靈

 

    那蕭疏寂寞的小河畔,正是我常常縈繞的夢鄉。我當年的知青戰友小王呵,就長眠在河畔的荒山上。

    滿懷深情,重返農場;腳踩亂石,越嶺翻山;山的氣息,那麼濃烈;一泓碧水,匆匆流淌。哦,遙望那膠林如海,身邊處處芒果飄香,我們一行終於來了。親愛的戰友——小王,帶著祭品,懷著深情,獻上我們遲來的祭奠。

    哦,這難道就是當年,埋葬你的那座荒山。霧彌山崗,油棕片片,車道彎彎,野花爛漫。小河曲折優美,碧波清冽悠揚,小鳥婉囀,歌聲啁啾清脆嘹亮,這更像是世外的桃源,已消弭了那年的荒涼。歷史在這裡深深地沉思,又帶我一步步走進夢鄉。

    當年這小河曾死水一潭,石阻河道,難測深淺。兩岸怪石嶙峋,四周溝溝坎坎。高大的喬木和密集的灌木,飛機草與野花隨處可見,野獸神出鬼沒,飛鳥常來常往。草木間飛動著山蚊與螞蝗,林莽間陰濕的瘴氣到處瀰漫。這裡呀,常常山洪爆發,一如地裂山崩,令人心驚膽顫。

    一九七二年那難忘的夏天,全師集結了數百名知識青年,和數千名老軍工一起,雄赳赳、氣昂昂,日夜兼程、浩浩蕩蕩,開赴這小河兩岸。展開了轟轟烈烈的大會戰,喚醒沉睡千年的大山,開荒闢地,闢地開荒。兩月奮戰,露宿風餐,開闢出五千畝橡膠園。這可是我們敬愛的師長,以黨性立下的軍令狀,那年月的文藝宣傳隊,和高音喇叭總在喊。活著就要拼命幹,不幹不如死了算,埋在膠園當肥料,也為海南作貢獻。

    機聲轟隆,煙霧瀰山。開荒大會戰已經打響。可天有不測風雲呵,老天爺的臉說變就變。烏雲壓頂的天空,忽然,雷電交加,風雨撼山,晝夜不停,天昏地暗,在這四季皆是夏,一雨即成秋的地方,炎熱的夏季悄然間,已經變得寒氣襲人。

    就在這危機四伏的夜裡,山上的馬燈漸漸被風吹熄。遠處,沉鼓悶雷似的聲音傳來。山洪暴發了,驚天動地。可是,我們開荒的勇士們,由於連日酣戰太累太疲,還在山坳裡呼呼大睡,和著軍衣與雨衣。夢鄉裡的勇士哪裡知曉,這是十年一遇的狂風暴雨。

    突然,山那邊傳來幾聲巨響。決堤了!大水庫決堤了!!幾十米高的大水頭,傾瀉而來,從天而降。頃刻之間,小河兩岸,已成澤國茫茫。大難臨頭了!臨頭的大難,驚心動魄的軍號,響徹了河岸山崗,棲身的茅屋已經倒塌,大水沖走了柴米油鹽。夢中的勇士們驚醒了,迅即投身於搶險大戰。壞了!救人哪!救人哪!洪水捲走了知識青年。

人們奮不顧身,搶險救難。可是黑夜中咆哮的山洪,就像野蠻的群獸那麼瘋狂,張開它們饑餓的血盆大口,將捲走的知識青年無情吞咽。天漸漸放亮……當人們從下游處找到他們時,已經欲哭無淚,無力回天。一共有十一名知識青年,有的半拉著手,有的緊握雙拳,有的抿嘴咬刀,有的圓睜雙眼,有的懷抱山刀,有的接住炸藥不放。

    今天,我們又來到這難忘的小河畔,但見萋萋芳草長滿兩岸。悄悄尋找,默默無言,終於找到烈士長眠的那座荒山。小墳堆已經培上新土,松柏樹為烈士支撐藍天。碑文刻著光輝的名字,矗立的墓碑突顯傲然,山風喚醒了長眠的英靈。英靈輕撫著香燭與花圈。不,這是戰友們深情的感應,才喚醒了熟睡的英靈!

    小華、小甘、小偉、小常,是否聽見了我們的呼喚?戰友們千里迢迢看你們來了,大夥兒就站在你們面前,我們都是當年的開荒牛。如今茫茫荒山已成萬頃膠園。只痛惜你們英年早逝,永別大夥,長眠南疆。溶入沃土,化作青煙,生來無怨,死去無憾。你們久久地廝守著南疆的太陽和月亮、大河與高山,廝守著漫漫膠園。

    你們離開了親人和戰友,已經將近四十年。後來,知青們陸續回了城,如今都已頭髮花白皺紋滿臉,多數已經退休,兒孫滿堂。唯獨在天國的你們永遠年輕,永遠被定格為少女少男,永遠保持青春勃發的動人形象,永遠紮根海南,直至地老天荒。而今,我們還記憶猶新,你們壯烈犧牲的情景,和千人送葬的那一天,排成長龍的隊伍默默行進著。人們對天喟歎,肝腸寸斷。號啕與抽泣之聲不絕於耳。風雨大作,雷鳴電閃,那令人斷腸的大悲傷,永刻在活著的知青們心間。

墓畔樹林裡的鷓鴣叫了,歸巢的鳥雀也顯得悲傷。暮色已經悄悄來臨,我們就要告別墓中的夥伴。安息吧,永生的戰友!願你們永駐幸福的天堂,我們帶走的是墓前的石塊與泥土,留下的是永恆不變的懷念。感謝常常上山的人們,感謝上蒼,感謝大自然,讓我們永駐南疆的英靈永遠安然,安然地長眠在綠水青山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