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馬先生與我

( 一 )


      記得上世紀八十年代,在廣東省汕頭市,我便邂逅了非馬先生。那時候是汕頭大學召開了一次國際性的文學大會,我以汕頭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和代表的身份出席大會,和作為代表與嘉賓身份的非馬先生見面了,並且有過長時間的歡快的敘談。雙方都留下了美好而又深刻的印象。爾後,我們一直保持著友好聯繫。

    非馬先生著述豐富,尤其是詩歌。他經常將他的作品發送到我的電子郵箱裡,說是讓我批評,互相切磋藝術。其實,我是真心實意地欣賞他的作品和藝術。他還不遠萬里從美國寄書給我,我都認真拜讀並收藏了,作為友情的象徵和永久的紀念。

    他長期奔走,為海內外華語詩歌的傳播和發展作出了突出貢獻,他的詩歌更是言簡意深、膾炙人口,在國際華語詩歌界享有廣泛的盛譽。

鑒於非馬先生對文學藝術的突出貢獻,經過我的提議和推薦,他擔任了國際潮人文學藝術協會榮譽會長和國際潮人文學基金會名譽董事長,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和廣泛的認可。

2015年至2016年,廣東省潮汕文學院和潮陽區委、區政府聯合主辦了第三屆韓江詩歌節。我從非馬先生發給我的眾多詩歌作品中選擇一組最有代表性的詩歌,推薦給組委會和評委會。由於思想和藝術都非常出色,這組懷鄉詩歌毫無爭議地獲得了自由詩歌項目唯一的一等獎,受到了人們廣泛的好評。

 

( 二 )

    20161113日,非馬先生應邀在我們的故鄉廣東潮陽講學。此前,他應邀參加了在北京舉行的第二屆世界華文文學大會,同來自各國的詩友文友們歡聚一堂,進行學術交流,與許多文朋詩友聚首,相當愉快。會後,受家鄉人民熱情邀請,回到了久別的故鄉廣東潮陽。除了探親訪友,他在匆匆的行程中,專心做了一個題為《文學藝術與我》的精彩演講,收到了良好的效果。

    這場演講是廣東省潮汕文學院、潮陽文學協會等聯合在潮陽舉辦的第九期終南讀書會。作為潮陽籍國際著名華語詩人、原子物理學家、博士非馬先生返鄉開講,受得了家鄉人民和文朋詩友們特別熱情的歡迎。

    以詩歌的名義返鄉,非馬先生借道參加北京世界華文文學大會之際回到故鄉潮陽,在終南讀書會上,作了精彩演講。他深情地向參加讀書會的一百多位來自潮汕各地的知名作家、藝術家、讀書會書友回顧了童年生活,表達了對家鄉和鄉親們的深切思念。他以自己的文學及藝術創作道路的探索歷程,特別是個人各時期各種類型的詩作,激勵家鄉文朋詩友尤其是年輕學子要積極進取,關注現實,勤奮創作,真誠為人,為社會、為家鄉、為人民貢獻人智和力量。非馬先生的演講,內涵豐富,聲情並茂,博得了與會者的陣陣掌聲。

    廣東省潮汕文學院成立於20115月,是眾多文朋詩友和我在潮汕四個城市的廣大文友們呼籲、推動下組建的。六年來,已經成功主辦和聯合主辦了三屆韓江詩歌節和首屆國際潮人文學大獎,為文學事業做出了貢獻,在海內外產生了廣泛的良好影響。此外,廣東省潮汕文學院還舉辦了許多文化公益活動,受得了社會的廣泛好評。

    終南讀書會本著鄉野、原質的宗旨,立足潮陽,走向潮汕,希望通過一大群讀書人的努力,構建一座讀書的城,在社會各界倡導讀書風氣,傳播優秀文化常識和理念,淨化社會文明環境,弘揚社會正能量,助力潮陽文明城市建設。  

廣東省潮汕文學院和終南讀書會此前還舉辦了知名潮籍作家黃劍豐以《走出潮汕,回到潮汕》為主題的講座,效果很好。

 

( 三 )

    非馬先生  集詩人、翻譯家、科學家、畫家、雕塑家於一身。他於1936年出生,整個童年時期都在廣東潮陽縣貴嶼渡頭村度過,十二歲隨父母離開家鄉,而後輾轉定居美國,獲得威斯康辛大學核工博士學位,一直在芝加哥的阿岡國家研究所從事能源及環境系統研究工作。

    非馬先生業餘愛好寫詩,出版了廿三部中英文詩集,三本散文集及多種翻譯詩文集,編選多部在華語詩歌界具有較大影響力的詩歌選本,曾任美國伊利諾州詩人協會會長。

    他長期奔走,為海內外華語詩歌的傳播和發展作出了突出貢獻。他的繪畫和雕塑藝術均取得相當高的成就,其詩歌更是言簡意深、膾炙人口,在國際華語詩歌界享有廣泛的盛譽。

 

( 四 )

    非馬先生回到家鄉只有短短幾天,便匆匆忙忙離鄉飛赴上海。1115日,他在上海出席活動,做了同樣精彩的演講:《與詩對話:每一次愛,都是初戀》。

    這次活動的主持人是李天靖老師,特邀嘉賓是女詩人張燁,項美靜。主辦單位是上海長衫詩人詩社,籌辦人是上海長衫詩人社長美芳子,女詩人陸建,雅儒,西河散人。與會者:上海長衫詩人社,上海海派詩社社長付傅明等詩友數十人。地點在上海普陀區文化館。

    李天靖老師說,今天是詩人的節日,平時詩人是孤獨的、寂寞的,因此詩意的相聚尤感溫暖。應《長衫詩人》主編美芳子和編輯朱吉林先生之邀,有幸與非馬老師見面,並向非馬老師請教一些詩學的問題,感到非常榮幸。

    李老師拜讀了非馬先生近期發表在《長衫詩人》雜誌上的詩歌——《醒來》,詩中假設一個你,「你當然沒見過/從鳥鳴中升起/這個屬於今天的/鮮活世界//每道光/都明亮燦爛/每次愛/都是初戀」。哦,對鮮活世界的闡述,於晨曦之光中隨鳥鳴升起,對於這世界的愛啊——哦,詩人雖然老了,卻仍懷揣少年勃發的心性。太可愛了!

    《太極拳》中:「捧起/被黑夜蛀空了的/太極/摩挲推捏/成一個/滾紅滾紅的/太陽」,意象的嬗變,著實令人驚異。非馬先生的創造力,給我的感覺是那麼獨特、靈性而鮮活。

    非馬先生集詩人、翻譯家、科學家、畫家、雕塑家於一身,這使我想起了法國畫家、藝術家安格爾的話:「文學和科學能佔去你的全部時間,使你成為一個非凡的新人。」我很早就想,非馬先生同時熱愛並從事著感性的文學藝術與理性的科學技術,這不會相互矛盾嗎?在你的內心會不時相互撞擊嗎?

   《靜物》這首詩是詩人以靜物畫家,以超然物外的眼光觀物,「一粒被滿肚子鮮活的靈感/鼓脹得蠢蠢欲動的檸檬」與最後「終於成了/靜物」構成極強的張力——且不著一筆,盡得風流;充盈著空靈、清新、自在之靜物的奇思與哲理。

 

( 五 )

    非馬先生是怎麼會愛上詩歌創作的?

    作為老詩友,非馬先生告訴我:這得從他念小學四年級時說起。那年,廣東潮陽鄉下發生大旱災,土地都乾裂了,到處都有求神拜佛的活動,老師要學生們每人寫一篇求雨的作文。非馬也寫了交上去。第二天到學校一看,牆上貼了幾篇示範作文,其中有一首詩,作者居然是非馬。原來,這是新潮的老師把非馬的作文分了行,變成為新詩。剛好非馬在南洋做生意的伯父回家度假,看到了那首詩,特別喜歡,一有客人來訪,就背誦給客人聽。對一個小孩子來說,這是一個相當大的鼓勵啊!

    非馬先生說,另一個契機是他念完初中考進臺北工專即現在的臺北科技大學以後,發現課程非常枯燥,便和幾位同學創辦了一個叫《晨曦》的文藝刊物。由於缺乏稿源,當主編的非馬先生不得不常常自己動手寫稿來填補空白。他記得那時候寫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包括詩歌,散文及小說等等。這個辦刊物的經歷,對非馬先生後來的寫作,有相當的幫助。工專畢業後,他接受半年的預備軍官訓練,然後被派到台灣南部一個叫隆田的地方的新兵訓練中心去當步兵排長。有一期新兵,裡頭有一個出版過一兩本散文集的文藝青年,看到非馬先生在讀文學方面的書,便介紹非馬先生同他認識的一個刊物主編認識,後來非馬先生又通過這位主編,認識了年輕詩人白萩。

在美國的頭幾年,非馬先生因忙於學業,沒時間顧及詩歌創作。直到取得學位開始工作、生活比較安定以後,才同白萩取得聯繫。那時候,他正擔任台灣一個叫《笠詩刊》的主編,他希望非馬先生能翻譯介紹帶有泥土味及汗臭味的美國當代詩歌,每期預留了很大的篇幅給非馬先生。就這樣,從當時風行美國的意象詩到牆頭詩、抗議詩,到加拿大、拉丁美洲以及英國詩人的作品,還有英譯的希臘、土耳其、法國、波蘭和俄國等地的詩歌。幾年下來,非馬先生一共翻譯了超過一千首的歐美現代詩和多篇短篇小說。

在翻譯的過程中,非馬先生漸漸地也寫起詩來。由於非馬先生感到寫詩最好是使用母語,所以他早期的詩大多是中文詩,後來因為參加美國當地的詩人團體及工作坊,需要提供英文作品,就把自己的一些詩翻譯成英文。

最近幾年,非馬先生則多半用中英文雙語寫作。

 

( 六 )

    非馬先生為什麼取筆名叫非馬?很早,我心裡就產生這個問題。

    非馬先生告訴我:「我一向認為詩人不應該有高高在上的心理,認為自己超人一等,或滿頭長髮,滿臉鬍鬚,抽煙酗酒,表示與眾不同。」在日常生活中,詩人應該「是一個是你又是我的平常人。這樣他才能體驗到社會的脈動,譜下時代的歌曲。大概是由於這樣的認知,我的頭髮才沒白得那麼多、那麼快吧。」非馬先生風趣地說。

    至於非馬先生的筆名,除了「白馬非馬」這一個典故外,還含有更深層的意義:非馬先生想在他的詩歌中表現一種似馬非馬的東西。他要從平凡的事物中找出不平凡,從而製造驚奇,或多層意義。

    非馬先生作為威斯康辛大學核工博士,堅持業餘寫詩,且詩歌的成就斐然,著有很多詩集,還譯詩、編詩。他的體內能量真是像核變,一點點釋放出來。這是不是可以證明愛因斯坦所說的,人的成功往往在他的業餘愛好?對此,非馬先生的回答是:業餘愛好有一個好處,就是不至於太患得患失。這樣的心態,對於從事文學藝術工作的人來說就顯得特別重要。

                                    

( 七 )

    非馬先生 《82 vs. 28》這首詩,用了「別解」(一種詩意的解)的修辭,將高深莫測的「宇稱不守恆」理論通俗化了,而且將它嫁接到藝術上。《82 vs. 28 》這樣寫道:「看不出這兩個數字/鏡像般的/對稱之美/便很難領悟/宇稱不守恆理論的/神秘高深//把簡單明瞭的算術/82- 28 = 54/當成唯一的答案/如何能欣賞/這模糊、混沌而不確定的/黃昏之戀」。將模糊、混沌、不確定的「宇稱不守恆」理論,與「黃昏之戀」有機地聯想在一起,可謂別出心裁,匠心獨運。當然不能機械地看待82 - 28 = 54的算式。(附注: 1957年楊振寧與李政道因「宇稱不守恆」理論而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㊁「模糊」「混沌」「不確定」都是近代數學或物理學中的重要理論。)

    非馬先生認為,《82 vs. 28》這首詩其實是當年82歲的楊振寧娶了個28歲的新娘翁帆,惹起了社會上的一些非議而寫成的。我們沒必要把年齡的差距看得那麼嚴重,對這類黃昏之戀,只要他們之間有真正的愛情存在,我們外人還是模糊、混沌、不確定一點好。

身為科技工作者及詩人,非馬先生深深感到科技訓練給予他的好處。如果說他的詩歌比較冷靜,較少激情與濫情,文字與形式也比較簡潔,便不得不歸功於這些科技訓練。它也給了非馬先生觀察事物、領悟宇宙生命的視角、知識與智慧。

 

( 八 )

    有人認為:現在中國大陸,好詩的標準比較紊亂。非馬先生的詩句主要是口語,獨具現代性。其詩風在於精短、睿智,在於一語中的,且擅長於各種修辭,常常表現出一種人文的情懷,對世界的關切和悲憫。

    非馬先生關注著這個動亂的世界。他在短詩《電視》中寫道——

    「一個手指頭/輕輕便能關掉的/世界/卻關不掉/逐漸暗淡的熒光幕上/一粒仇恨的火種/驟然引發/熊熊的戰火/燃過中東/燃過越南/燃過每一張/焦灼的臉」。

非馬先生對世界和人類充滿了憂患意識和悲憫的情懷。他的《生與死之歌——給瀕死的索馬利亞小孩》寫道:

「在斷氣之前/他只希望/能最後一次/吹脹/垂在他母親胸前/那兩個乾癟的/氣球/讓它們飛上/五彩繽紛的天空 /慶祝他的生日/慶祝他的死日」。

    這顯然表達了非馬先生內心對瀕死的索馬利亞小孩的一種深沉的悲憫情懷。非馬先生用了比喻與誇張的修辭;而「慶祝他的生日/慶祝他的死日」則是十分辛辣的反諷。

非馬先生非常關注民族的苦難。請吟詠他的《黃河》之一:

「把/一個苦難/兩個苦難 /百十個苦難 /億萬個苦難/一古腦兒傾入/這古老的河/讓它渾濁/讓它泛濫/讓它在午夜與黎明間/遼闊的枕面版圖上/改道又改道/改道又改道」。

全詩都用了疊加,排比兼及重複的修辭。自古以來,黃河給百姓無以復加的災難。給讀者心靈不能承受之重。《黃河》之二:

「溯/挾泥沙而來的/滾滾濁流/你會找到/地理書上說/青海巴顏喀喇山/但根據歷史書上/血跡斑斑的記載/這千年難得一清的河/其實源自/億萬個/苦難泛濫/人類深沉的/眼穴」。

    這「人類深沉的眼穴」,這形象與意象的獨創,是民族苦難的深深回憶,是詩人痛苦的回眸的創造。詩人能夠創造出獨一無二的意象,乃是他旺盛創造力的顯示。

非馬先生還鞭撻這個醜惡的現實。他的一首《白》:「難得一見/清白/即使在大白天//烏煙瘴氣的/世界/急需一場/刷新的/雪」。開門見山,一針見血。在表達的技法上,非馬先生還擅長用幽默與戲劇性的手法。

如《比薩斜塔》,面對眾遊客「選取/各種有利的角度/在鏡頭前作出/努力托塔的姿勢//當地的導遊卻氣急敗壞地大叫/別太用力/這是一棵/不能倒塌更不能扶正的/搖錢樹」。

《黑天鵝》的幽默與戲劇性也很強:「波光流蕩的舞臺上/從古典悲劇中走出的/一位雍容華貴/穿黑禮服的皇后//所有的眼睛/(著魔的男人們以及/既羨且妒的女人們)/都緊緊盯著她/那黑得發亮/不戴首飾卻優美無比的脖子//當她輕輕把弧形的脖子向前伸----/整個世界彷彿也被拉長了一大截/而豁然明亮」。「穿黑禮服的皇后」一剎那間轉換為「黑天鵝」,構成了反諷,令人意外與驚奇。

 

( 九 )

非馬先生的成名作,或許還有爭議,但我始終認為他成名於一首《鳥籠》。這首詩的特別與過人之處就在於它驚世駭俗的反向思維:

「打開/鳥籠的//讓鳥飛/ /把自由/還給//籠」。

    短短三句,分九行,遐邇聞名。〈鳥籠〉深深的詩歌情結在於,自由到底還給了誰?是鳥?是鳥籠?還是天空?應該說,三者都是,但鳥籠卻是許多人想不到的!而詩人卻直接指向鳥籠!這正是絕大多數人所想不到的!我被震撼了,一時竟然有石破天驚之感!「鳥」與「籠」兩個字分兩行,乃是真正的典型的現代詩。

    當然,「把自由/還給/鳥籠」,「鳥籠」不分兩行,這也未嘗不可。不過,分行之後,更令我有意外感和驚奇感。

    黑格爾說過:「藝術的形式必須是個別的、獨特的、完全具體的。」非馬先生詩歌的內涵與形式很獨特,與一般詩人都不一樣,特色非常鮮明。

    非馬先生告訴我:他完全贊同黑格爾所說的觀點,藝術一定要有十分鮮明的藝術特徵,並充分體現文學藝術家的個性。因此,他盡量不重複前人使用過的形式,包括不重複他自己的。

    《鳥籠》這首詩被收進台灣及大陸的一些教科書,讀者各有各的詮釋。有的人把它應用到家庭與子女,學校與學生,政府與人民等等的關係。有一位美國同事說這首詩讓他想起他留在當時的鐵幕裡的立陶宛,另一位同事說他很喜歡這首詩,但他不太能把握它的真正涵義。有一天他來到我的辦公室說:「我知道了!」我問他知道什麼?他說終於瞭解自由還給鳥籠的真意了。我們是鳥籠,OJ辛普森是鳥。把他放走,我們終於獲得了自由,不必成天看關於他的那些無聊的電視新聞節目了。那時節美國電視正日日夜夜播放法庭審判黑人足球明星OJ辛普森涉嫌謀殺前妻的新聞,令人厭煩。

    非馬先生還告訴我:一兩年前,他偶然發現網絡上有一篇題為《鳥與鳥籠》的文章,作者是大陸一位中學語文教師,似乎又有不同的詮釋。這位老師說:人們為了一己之利,把鳥抓來關進籠裡,剝奪了鳥的自由,但鳥嚮往藍天,必然要和鳥籠發生衝撞,鳥籠能安寧嗎?解決之道只有「打開鳥籠的門,讓鳥飛走」,如斯不僅鳥自由了,也還自由於鳥籠,各得其所,兩全其美。他並舉以前中國實行計劃經濟,對企業管得太嚴、太死,國有企業這個「鳥」沒有自主權,缺乏生機活力,因而舉步維艱,國家這個「鳥籠」也負擔沉重,因此困難重重,人民日子很不好過。改革開放後,國家這個「鳥籠」的門打開了,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國有企業有了自主權,便呈現勃勃生機,人民生活水準日益提高。「鳥」和「鳥籠」都能自由地同處一片藍天下,盡情享受溫暖的陽光,他說這難道不是對這首短詩的最好詮釋嗎?

    事實的確如此。過去,計劃經濟被稱為「鳥籠經濟」,國家與企業相互束縛和制約,結果兩敗俱傷。中國同樣必須走市場經濟的道路,才有廣闊的前景。

    其實,非馬先生只是想借《鳥籠》這首詩指出,每一樣東西都有好幾個面,我們不能老站在我們習慣的位置看東西,有時候應該走到另一個地方去從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來看,這樣我們就會發現,世界上到處充滿了新奇有趣的東西。

    非馬先生認為,詩歌的形式,必須同內容緊密配合。現代的生活複雜而多變,不可能用固定的形式或語言來表達。

 

( 十 )

    我從小就喜愛潮劇,首先是得益于我大姐林楚貞的影響。她曾經是汕頭市小有名氣的業餘潮劇演員。大姐常常在家裡唱潮劇。什麼《蘇六娘》呀,《春香傳》呀,《掃窗會》呀……她唱得字正腔圓,美妙動聽,令我神往。於是,我也悄悄地跟著唱起來。大姐見我喜歡,便用心教我。漸漸地,我學會了清唱潮劇,還曾經在小學的晚會上表演過,受到校長、老師和同學們的讚揚。半個多世紀過去了,至今我還能夠憑記憶清唱幾段呢。

    因為喜歡,我們全家人常常到大觀園、大光明、工人劇院或者中山公園劇院觀看潮劇,在那個年代,當然是高級的文化盛宴和精神享受。因為難得,親友們都很羡慕。有時候,我們也邀請一些親友一起觀看,既快樂,又自豪。

    我小時候觀看潮劇,真有美國著名潮籍詩人非馬的懷鄉詩中描寫的那種神奇的情形與境界。請吟《夜聽潮州戲》——

    「又有哪一個白髮蒼蒼的頭顱/在刀光下隨鑼鼓咚咚滾出午門/又有哪一個後宮薄命的粉頸/在越絞越緊的絲弦中斷氣/廟前燈火輝煌的戲臺下/一個熬夜的小戲迷/終於也垂首歪脖/在他父親的懷裡/沉沉睡去/醒來/已是幾個年代後的異地/戲早散/千百年的沉冤/想必也已在泛白的曙光中昭雪/祗鑼停鼓歇的唱片/兀自嗡嗡轉動/一個不死的雄心/在密密紋溝圍困的垓下/一次又一次/舉劍自刎」。

    那種神奇的情形與境界,我久久都不能忘懷。後來,我長大了,工作了。半個多世紀,經歷了多少世事悲歡,人情冷暖。滄桑多變啊,但我的潮劇緣分始終沒有改變。要說變,那就是緣分變得越來越深了。

    每當我想起潮劇的時候,我就會自然而然地聯想起非馬先生這首詩來,有時候還會情不自禁地吟詠起來。

 

( 十一 )

    現代詩是一種更具有難度的寫作。從非馬先生的詩歌中可以看到:他內心時刻關注著這個現實的世界:世界的,社會的,自然的,人文的,人性的;他逐漸站在高度的詩歌技藝之上;他探索出自己獨創的表現形式。他已經自成一家。

    非馬先生認為,通常一首好詩一幅好畫能為我們喚回生命中快樂的時光,或一個記憶中的美景。它告訴我們,這世界仍充滿了有趣及令人興奮的事物。它使我們覺得能活著真好。他常引用英國作家福特(Ford Maddox Ford)的話:「偉大詩歌是它無需注釋且毫不費勁地用意象攪動你的感情;你因而成為一個較好的人;你軟化了,心腸更加柔和,對同類的困苦及需要也更慷慨同情。」非馬先生一直相信,任何事物,只要深入它的內部,總可以找到一些能同時感動許多不同種族、不同膚色,不同歷史,不同文化,不同宗教,不同年齡,不同性別或不同職業的人的東西。作家、詩人的任務,便是挖掘出這些事物的本質以及廣義的人性,想辦法把它們完美地表達出來。

    非馬先生常反對現代詩人寫固定形式的詩,包括行數,字數,藏頭或露尾(押韻)等。他希望他的詩能引發靈感,而不是提供生硬死板的範式。

 

 

( 十二 )

    非馬先生的《再看鳥籠》:「打開/鳥籠的//讓鳥飛//把自由/還給//空」是可一而不可再的「神來之筆」,一種全新觀物的方式。獲得真正的自由的,已超越了鳥和鳥籠,甚至天空本身,因此獲得了全息的自由的宇宙,並由此獲得一種形而上的道。

    非馬先生說,他想,把鳥關進鳥籠,受影響的不僅僅是鳥與鳥籠本身而已,還有寂寞的天空,以及空虛的人類。

許多讀者開始的時候可能會對非馬先生的詩的形式不太習慣。他的詩一般都很短。這同他對詩的追求有關。非馬先生希望能用最少的字,打進讀者心靈的最深處。他的詩有時候只是一句話,而詩句的分行也比較特別。通常他的分行是基於下這三個考慮:

(1)內在節奏的需要;(2) 突顯他要強調的字眼;(3)造成詩的岐意或多解。

比如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美國大學校園裡流行脫光衣服裸奔,引人注目。他有一首叫《裸奔》的詩:《裸奔》——

    「如何/以最短的時間/衝過他們/張開的嘴巴/那段長長的距離 /脫光衣服減輕重量/當然是/好辦法之一 /可沒想到/會引起/傷風/化以及/諸如此類的/嚴重問題」。

    詩人把「傷風化」三個字分行,就有造成岐意或多解的企圖,並達到驚訝震撼的目的。

                     

( 十三 )

    面對非馬先生,我在思索:歷經百年的新詩將如何前行呢? 

    非馬先生告訴我:幾年前,在芝加哥一個中國文藝座談會上,他曾經講過這樣的話:「今天一個有抱負的詩人不可能再躲到陰暗的咖啡室裡去找靈感。他必須到太陽底下去同大家一起流血流汗,他必須成為社會有用的一員,然後才有可能寫出有血有肉的作品,才有可能對他所生活的社會及時代作忠實的批判與紀錄。我們用不著擔心社會性或時代性會減少一首詩成為不朽或永恆的可能,正如我們不用擔心一篇好作品會因為帶有強烈的地方色彩或鄉土情調而不被其它地區的讀者所接受一樣。杜甫的許多詩,批評當時社會的不安定,戰亂頻仍,使得老百姓離鄉背井,妻離子散,今天我們在這裡,還是可以深深地受感動。」

    非馬先生身體力行,說到做到。他融合中國的古典詩詞,並吸取西方詩歌的精髓,創作出大量富有鮮明的時代特徵和個人特色的詩歌以及其它文藝作品。

    非馬先生和我都深深相信,新詩一定會有一個光明的未來。這是毋庸置疑的。這是時代的必然!

 

                        (十四)

    非馬先生一直深情熱愛著祖國和人民,深情熱愛著祖國的文學藝術,深情熱愛著家鄉的父老鄉親,深情熱愛著文朋詩友們。我們同樣深情地熱愛著非馬先生。

    非馬先生,你雖然和祖國、和鄉親、和祖國的文朋詩友們遠隔萬水千山,但我們永遠心連著心!我們始終摯愛的文學藝術尤其是詩歌藝術,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依然是我們心靈溝通的紐帶與橋樑。

    家鄉人民包括我,總是那麼熱切地期盼著,期盼著您常常回祖國,常常回家鄉,常回家看看。

 

附非馬小詩:《醒來》

 

你當然沒見過

從鳥鳴中升起

這個屬於今天的

鮮活世界

每道光

都明亮燦爛

每次愛

都是初戀

                                    2017.3.10 寄自廣東潮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