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讓生活更美好

●論原香小說的藝術魅力 

原香是越南當代文壇知名的女作家。1995年，她以短篇小說集《遲來的禮物》獲得了由越南胡志明市作家協會、《年輕人報》、年輕出版社聯合發起的“二十歲文學創作運動獎”的首獎，開始引起越南文壇的矚目。此後，她繼續在文學的道路上辛勤耕耘，又創作出許多佳作。她的短篇小說《豆角母女》被改拍成同名電影，反響熱烈。2009年，她的短篇小說《四季的故事》再次獲得了由越南河內金童出版社暨丹麥作家協會主辦的兒童文學大賽的首獎。

綜觀原香的小說，“愛”始終是其作品的主旋律。原香以她獨特的女性視角、細膩的筆觸寫下了一個個感人的故事。《遲來的禮物》中“我”的父母離異，聰明可愛的“我”歸父親，而天生智障的秋妹則跟了母親。“我”一直覺得母親不疼我，只愛秋妹。不久，父親再婚，後娘生了一個跟秋妹一模一樣的智障兒小波，“我”才從父親嫌惡的神色與後娘絕望的眼淚中感受到母親當年的痛苦，真正明白了母親臨走前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秋妹比你軟弱，因此她更需要媽媽。”對媽媽和秋妹的愛讓“我”學會了理解和寬容，“我”主動幫助後娘帶孩子，給同父異母的妹妹買玩具，逗她玩兒，希望以此贖回當年“我”對秋妹的無情。在“我”進大學的第一天，“我”遇到了多年未見的母親。母親告訴“我”秋妹因意外觸電身亡。後來母親與一個神經科醫生結婚，開始新的生活。母親的新丈夫為死去的秋妹搭蓋了一個非常可愛的墳墓，希望秋妹在另一個世界有著幸福的童年。由此，“我知道他很愛我媽媽，因為愛我媽媽，所以他送給我妹妹童年，即使遲遲，正如我因為想念媽媽而跟後娘親善，因為對秋妹遲來的愛而哄小波”。愛的力量是如此偉大，它可以推己及人，化解人與人之間的敵視與怨恨，讓生活變得更加美好。作品所要揭示的主題便通過主人公的感悟自然地傳達給讀者。

《漂泊根源》揭示了“大愛”與“小愛”之間的矛盾。“我”出生不幸，母親是個妓女，父親是個吸毒者。“我”從小就四處流浪，打架、賭博、偷東西等壞事“我”都幹過。幸運的是，我遇到了和藹可親的成先生一家。他們對我的關心與愛護觸動了“我”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部分，於是“我”決心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當牛雄引誘“我”合夥偷成先生園子裡的咖啡時，“我”拒絕了。為了保護咖啡，“我”與牛雄搏鬥，結果被刺傷。在成先生家養傷的日子裡，“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正當“我”孤寂的心像春天一般復甦時，成太太與成先生私下議論我身世的對話再次揭開了我內心痛楚的傷疤。成太太擔心“我”與她的女兒阿瓊日久生情，反對“我”繼續住在他們家裡。

    “我”黯然神傷，不禁自問：“天邊的小鳥還有溫暖的歸窩，野獸也有居住的老林。現在的我何去何從？”成先生、成太太一家用愛感化了“我”，使我從一個自暴自棄的人變成一個正直向上的人。成太太是個善良且富有愛心的人，但當“愛”可能危及她的家庭時，她很自然地放棄了大愛，而選擇了小愛。“我”因為愛而重獲新生，是否又會因為失去愛而重蹈覆轍，這是小說留給讀者的懸念，它引發讀者對“愛”進行更深層次的思考。

除了《遲來的禮物》、《漂泊根源》外，《豆角母女》、《父親》講述的是深沉的父愛，《迎接新生》講述的是天然的母愛，《四季的故事》講述的是同學之愛……原香秉持“愛讓生活更美好”的信念，因此她的小說總是縈繞著愛的旋律。原香所抒寫的愛是平凡的，卻又是偉大的。《迎接新生》描寫“我”跟家人去醫院產房看望霞姐時，遇到了一個被眾人稱為瘋子的女人。這個瘋女人也懷著身孕。她把自己為新生兒準備的全部財產（兩件破恤衫、兩塊舊蚊帳布、一幅廉價花布等）展示給“我”看，真誠地邀請素不相識的“我”與她分享即將為人母的幸福。遭人鄙視的瘋女人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也具有本能的母愛之心。因此，她理應得到人們的尊重與理解。

 原香筆下的人物多為青少年，她敏銳地抓住了青少年這一群體的心理特點，真實地描繪了他們成長過程中所經歷的惆悵、困惑、失意、迷惘……《風再起，風呀》中的“我”在大學畢業前面臨兩難選擇：是留在城裡當老師，還是回到自己的家鄉農村當老師？城裡有優越的工作生活環境，有家境富裕且美麗溫柔的女朋友，這是我所難以捨棄的，但鄰居女孩阿司的不幸遭遇卻讓我深受觸動。阿司出身貧困之家，為了分擔家庭重擔，她主動撿落下的樹葉去買。在一個無風的日子，阿司爬到樹上去搖樹葉，不慎從樹上掉下來，把腿摔壞了，成了瘸子。幾年後，阿司出落成一個美麗的女子，從農村來到城裡的咖啡店打工。因為不識字，她只能在廚房洗杯子。後來在“我”的幫助下，阿司學會了一些簡單的字，終於可以坐櫃檯收錢了。為了幫助許許多多像阿司一樣的農村孩子實現讀書的夢想，“我”最終決定離開城市回到家鄉當老師。

《請原諒我》同樣講述了夢想與現實的衝突。“我”的男朋友勇從醫學院畢業後便在農村的醫療站工作。與市區醫院相比，農村醫療站非常簡陋，不但缺乏基本的醫療設備，連藥品也非常緊缺。但最令他痛苦的是：他給病人開了藥方，而病人卻沒無錢買藥，耽誤了治療。“我”沒有勇氣離開城市到農村醫療站與勇一起工作。由於林的幫助，“我”獲得在省醫院工作的機會。在林的熱烈追求與父母的催促下，“我”不得不與勇分手，而與林步入婚姻的殿堂。小說雖短，但原香卻將主人公矛盾痛苦的心態刻畫得淋漓盡致，使讀者感同身受，對主人公的無奈選擇噓唏不已。“有情人終成眷屬”是人們的美好願望，但現實生活中總有太多的不如意。當理想與現實發生衝突時，是堅持理想，還是屈服於現實，原香的小說對於樹立當代年輕人的價值觀具有積極的啟示意義。

 原香的小說以短篇為主，但她卻能將故事寫得曲折生動、扣人心弦，這與原香採用的藝術表現手法密切相關。原香的小說多用人物敘事情境模式。在這種敘事視角中，小說中的某個人物取代了敘述者，以第一人稱“我”的形式出現，讀者藉助“我”的觀察、感受、思考、評議來了解小說的其他人物和事件。這種敘事模式拉近了作品與讀者的距離，使讀者覺得親切自然。此外，與傳統小說慣用的開頭、發展、高潮、結局四步驟的模式不同，原香的小說多通過人物的對話或心理活動來暗示故事的來龍去脈，推動情節向前發展。如《豆角母女》是以“好娃娃比賽”的評委“我”作為敘述者的。小說講述了一個感人的故事：豆角的母親是個美麗動人的女子。她拒絕了眾多追求者包括縣主席的求婚，而與忠厚老實的共青團員（豆角的父親）結婚。懷上豆角後，母親因家裡無錢買米只好每天拿水煮的豆角蘸鹽吃。在生豆角時，母親衰竭而死。為了照顧好呱呱待哺的女兒，豆角的父親學會了衝牛奶、洗奶瓶、換尿布……而這個故事是通過“我”與朋友遊、“我”與豆角父女的簡短對話串連起來的。原香在這篇小說中設置了多個懸念，使一個原本簡單無奇的故事變得跌宕起伏、引人入勝。“好娃娃比賽”的參賽者全是孩子與母親，因此當“我”驚詫於豆角的美麗與一身奇怪的打扮時，豆角母親的出場自然讓人充滿期待。

“誰是豆角的母親”是小說的第一個懸念，緊接其後，豆角父親的上台讓“我”惘然“他是……女人嗎？”是第二個懸念，讀者的好奇心被充分調動起來，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而小說只以遊的兩句話：“（他）老婆生孩子後因衰竭而死，他一個人，只一個人從孩子呱呱墜地時養她。”“他妻子很美，她拒絕了縣主席的求婚而做他的妻子。”便為讀者解開了謎團。豆角的父親硬著頭皮上台抽籤回答評委的問題。當被問及“餵孩子前，媽媽要做什麼？”時，他的舉動（“難為情地插手進褲袋裡，身體傴僂得好像想逃走”）令評委、台下的觀眾（包括豆角）、讀者都為他著急擔心。豆角的父親能準確回答這個問題嗎？又一個新的懸念出現了。而父親認真詳細的回答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小說敘述到此，已接近尾聲，讀者終於明白題目“豆角母女”的深意所在。原香沒有直接花大段的筆墨來講述豆角父母忠貞不渝的愛情和豆角父親養育女兒的艱辛，而是把這些具體的細節留給讀者去想像。激發讀者的閱讀興趣，充分調動讀者的想像力，這正是原香小說可讀性強的重要原因之一。

原香小說裡的人物均為日常生活中的小人物，但原香卻能將他們塑造得栩栩如生，讓人過目不忘，如溫柔懂事的阿司（《風再起，風呀》）、自立自強的梅小姐（《梅》）、熱情開朗的瓊（《漂泊根源》）、木訥老實的父親（《豆角母女》）……在這些人物形像中，最為可愛的當屬《四季的故事》裡的仙發。仙發是一個蠻橫、任性、自負的女孩。她初到四季學校便將整個學校鬧得天翻地覆——她用偷學來的法術把冬天班教室裡的玻璃窗震碎了，秋天班的班長安被她施了法術變成一枝人參掛在樹梢上，夏天班種的許多樹被她踩斷了……令人奇怪的是仙發自己也突然變成了一棵樹，而且全身遭到火螞蟻的圍攻，痛苦異常。正當學生們束手無策時，著名的醫學巫師來了。她許諾送給每個學生一個許願，他們可以用這些許願來救安或仙發。所有的學生都將許願送給了安，沒有人願意救仙發。在校長溫柔通情的凝視下，重新恢復人樣的安不計前嫌，將自己的許願送給仙發，使仙發也變回了人。得救的仙發終於被感化，向巫師許諾將不再做壞事，將認真學習。原香從孩子的視角出發，用他們的眼睛來觀察，用他們的語言來表達，用他們的思維來思考，這使她的小說充滿了童真與童趣。如小說有一段是描寫仙發是如何變成樹的：

掛在良醫樹上的圖畫在風中擺。

搖一搖身，仙發跳上樹枝。兩腳踩在兩杈上，手伸到掛圖畫的繩子。

繩子好像……漸漸縮短，因為仙發一直伸著身子而不能碰到圖畫。焦急而暴躁，仙發大力搖腳跳起，搖腳大力得良醫樹杈裂開…

仙發的兩腳滑到裂口，仙發未及把腳拉出，兩個樹杈就合起來，夾緊兩腳…

仙發頭上的頭髮忽然豎起變成長長的針形…仙發正在伸向圖畫的兩手忽然染上深藍色和變得疙裡疙瘩…

從腰從肚從膝頭…從仙發身上到處長出樹枝、樹椏…

仙發已經變成一棵有許多針形的樹。

《四季的故事》給孩子們提供了一個有別於現實的、能讓兒童充分施展自己超凡想像的空間，滿足了兒童讀者喜歡幻想、追求新奇刺激的審美心理，讓孩子們在快樂閱讀中學會辨別是非，學會如何與人相處，真正實現了寓教於樂的效果。

原香的作品在越南有一定的影響力，但由於她的小說全部是用越文寫的，因此並不為廣大的中文讀者所熟知。令喜好文學的中文讀者深感慶幸的是，越南華文作家、中越文翻譯家謝振煜已將原香的多部作品翻譯成中文，如《遲來的禮物》（短篇小說集）、《豆角母女》、《四季的故事》等。謝振煜多年來不遺餘力地將優秀的越文作品翻譯成中文，為促進中越文化的溝通與交流做出了重要貢獻。他的譯文“文筆流暢，文詞優美，直譯意譯，兩皆傳神”（中國國學名耆曹信夫語），使不諳越文的讀者亦能感受到原香小說的藝術魅力。

                                                                                               2014.0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