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門口的仙人掌和老鼠夾

 

  

    清晨,公寓樓上的七戶人家同往常一樣下樓趕上班。經過二樓門,赫然見其門底地板上一字兒排列著幾株高大的仙人掌盆景,間隔處則擺放著幾只老鼠夾。嗨,老鼠夾居然上了弦!好一派觀念藝術作品。出什麼事了?鬧賊了?

    

    這個二樓門,是我家門,同方向的一樓門亦歸我家。雙層的家舍內另有樓梯上下。我一夜未眠收拾行李,要趕早晨的飛機。臨行前,我把帶刺的盆景和上弦的鼠夾排放門口。不假,真格是鬧賊了。我斷定那賊是樓內人,卻苦於無憑證難說理,啞巴生咽黃連吐不出。然而我要竊賊知道,雖然無法明說,但我心中是有數的;鄰居們私下比對也必定心中有數。

 

    這一年是不平凡的一年。奧運會使中國從峰火連天的火炬中走到國際舞台的中央,中國人在全世界的驚愕聲中站起來了,中國人富起來了。心中的激情尚未平定,我開始準備赴美國參加一個華語文學會,順便探望嫁到洛城的侄女。機票買了,作為收拾行李的第一步,我把護照插進裝機票的信封,再將信封放進旅行用的挎包,挎包擱在門內側地板上,免得忙亂中被其它雜物掩蓋找不到。失策於我家門內邊牆壁掛了面長鏡,人們上樓如果門開著,恰巧從鏡中反射看到門後側地板上的包。鄰里之間挺友好,家家都是購房主而不是租房客,頂樓兩邊雙層各住著名演員和攝影師。相比之下,我家雖大,卻最亂、最缺貴重擺設。我這太平盛世的馬大哈心理被竊賊算計上了。

 

    周四,離下周二起飛還有五天。想想門口這挎包太小,換一個大點的裝隨身讀物更適宜。午後按每逢周四的慣例我去漢堡中國超市取中文報,正好順便挑選個減價的大背包。出門遇上推嬰兒車溜公園的三樓女主人,我們開心地邊走邊聊。迎面又撞見四樓女主人的男友剛下班,他們亦有個新生兒,按育兒政策提早下班看孩子。我們三方多次在此時此地不期而遇。

 

    傍晚我拎著新買的大包回家,第一件事把門邊小挎包拿起,想取出裝機票的信封換放進大包。悠然中頓時大驚失色,大事不好,包裡竟是空空如也!我急忙把小包塞進櫃子,思前想後,滿屋徹底翻尋個遍,毫無影蹤。意識警告:賊來訪了。拿我的機票和護照幹什麼呢?這蠢賊不見得是慣犯,心慌倉促中誤以為我信封裡裝的是鈔票!當晚電話長期出差在外的先生,權衡商議之後決定明日去補新護照。難為美國的會議已經排了我房間,定了我席位,臨時不到場驚動干擾人家太大,又給會議製造額外麻煩。平日裡節儉下的辛苦錢正是派上用埸自己解救自已的時候了。

 

    周五心急如焚輾轉奔波辦加急護照。好不容易找到的輪值辦事員慢條絲理地說,最快得下周四取。中間隔著周六、周日兩個工休日,不算數。可想見,我那氣急敗壞的心情簡直要同鐵面無情的辦事員打架。

 

    下午先生特地從德北工業城臨時返家,同我一起細細分工再度大搜查。無果。先生明晨有朋友約,當晚離去。

 

    第二天為周六,我得去中國畫班教課。我殷切巴望奇跡出現,有人會送回失物,行前將小挎包從櫃子裡取出,放回原先放過的地板上,與新買的大包擱一塊。緊張中抓時機與旅行社通過電話,了解再買機票事宜。因為原訂的機票是不能改時的一次性機票。

周日,各部門都不辦公的周末!努力平心定氣完成一篇欠稿。

 

    長長兩天的周末好不容易熬過,周一趕去旅行社重新訂票。原定的周二即明日本將出發,現在沒護照無可奈何走不了。跑去護照辦理處催請加快全白費口舌。頭昏腦漲之中,回家靈機一動,將美國會議的英文邀函傳真給護照辦理處,提請加快。同時電話美國親人,道不盡的人情欠啊,行程計劃橫遭延誤。

 

    事發已至第四天,我能夠做的都做了。那晚上臨時抱佛腳,心如死灰點香拜觀音祈求保平安、別再出事。先生不相信面臨的事實,吩咐別報警。內心的不平使我執意理清楚這樁疑案。夜深人靜,乘著焚香淨几、定心凝神之際,從客廳裝飾櫃中取出專用的硬幣,我要占卜求證我懷疑的竊賊是否確切。易卜顯示此涉疑者正簽“雷風恆”。他得手了,但獲物對他毫無用途。而試問的其它人皆為反簽。心中一拎,即刻祈禱:如果確係此人,請再給我一個意示抓凖的“中孚”卜吧。神奇出現,卜顯“風澤中孚”。既然清楚了又能怎樣?無助的哀傷令我試問失物能否復還?卜曰“地雷復”。是嗎?能復還?免強重問,“火地晉”!唉喲,篤定的大吉卜!別侃我了,早晚查看門口地板上的包,沒見有東西在裡邊啊。失望至極,地板上的小包收回櫃拉倒,徒留那新的空無一物的大包,以便收拾行李。喝了安神茶上床,夜間醒來又服了利眠片。

 

    原該清晨7時飛的周二,無奈我還在家中捺著性子、守著電話等護照。上午先生請人用車送回一堆裝著辦公用品的紙箱,人走後我提水清洗地板上的腳印,打開通後院的玻璃房門通風晾乾。突聞電話鈴響:護照從柏林比預告的提前二天寄到了!辦事處12時下班,下午不上班。看錶11:35,我又急又喜,趕緊丟下手上活計奪門而出。後門大開,全忘記關。一個多小時後匆匆回返,隨即欲將新護照放入門側地板上的大背包。此時的我睜大眼睛,五雷轟頂,彷彿手中被人塞進一顆恐怖炸彈!驚駭中我見到這從來沒放置過任何東西的包裡,竟然躺著連日來令我牽魂斷腸的寶貝信封!機票護照原物歸還,然兩者均已失時效,未減我絲毫痛心疾首。

 

    表靣上家什如常沒動亂。仔細查看後發現,二次進屋的文明賊小心搜索了我的床頭櫃、衣櫃的抽屜。這回他學聰明了,厚厚的一摞美金取走,留下裝美金的空信封。可憾他勝算不大,煞費心機竊取的美金鈔票中,20多張是一美金的紙鈔,總共百多元而已。為要上美國,日前我才清點過。我旅行走過的其他多國零錢和人民幣都未見少,成把的打折購買的金銀珠玉首飾也沒動。看來此賊只貪歐元和美金。雖說中國富起來,不見得我這名不會賺錢會省錢的海外中國藝術家,就有黑錢不放銀行藏家中!一個外人私自走近我的床頭,令平素單人居家的我多麼驚恐、又多麼憤怒!

 

    我去按對門鄰居門鈴,求證出事的上周四他在哪裡?這位王老五打開他寫得密密麻麻的掛曆。那天清早出門,兩天不在家。那麼我家鑰匙呢?他拿出成串各家托保管的備用鑰匙,又是一個驚異地發現,只有我家的鑰匙醒目貼著我的名字。王老五趕忙當靣將我的名字標簽掀下。美貌能幹的四樓女戶主原是他摯愛的女友,如膠似漆的熱戀中得到過他數不清的居室裝修、心理關懷、熱情益助。兩人手中尚互存對方的房門鑰匙。一年前四樓女戶主分手多年的男友突然一團和氣地撞回籠,橫刀奪愛、懷孕生子。我對門的這位王老五髙姿態、髙涵養、不動聲色,一時情面難卻也沒有索回自已的門鑰匙。大庭廣眾之下他們曾經演出過戲劇性的一幕:窗外對街站立的女戶主滿面羞愧地依偎王老五訴說著什麼,王老五挺直身軀、紋絲不動、一言不發。接下來女戶主或照舊單獨上門,或領著前男友一同登門造訪我這位比她年輕的鄰居。一切看起來那麼和諧、安寧。敦料女戶主上班去,前男友竟借端照看孩子提前回家的間隙,待機籌劃作案生事。鄰里之間原本的君子誠信,被小人得寸進尺的貪慾妄想利用。無辜圏外人痛遭魚池之殃,可惜了我原本想作為世交好友的四樓女戶主。

 

    這個後進樓掠享現成的男人、公寓中唯一算不上房主的男人,高大漂亮、身手矯健。前不久我撞見過他緊貼我開著門縫沒關嚴的房門,向剛下樓取信回來的我皮笑肉不笑地哼啍哈哈。當時己令人生疑,然一時之念,何苦當真?沒去深究。

 

    美國回來,我從畫報上精選了一雙上翻瞪眼的眼睛照片複印放大,貼在前後門門面和朝後院的落地窗玻璃上,給自已壓驚壯膽,且指望起到抗衡警示的作用。放心不下我求問易卜:這個男人還會怎樣?易卜答:“天山遜”。我好奇,他會哪裡去?

 

    三個月後四樓女戶主全家搬遷,吉房出租。五、六個季節一閃而過,四樓出租房換房客,女房主來查房。看上去新添滿面皺紋令人心疼的她湊近我緩緩低聲說,將來還想搬回來,她不打算同男友結婚。我不遷罪於她,也無意多問其它。讓時間公平詮釋一切。

 

                                 2013.01.31初稿

                                 2013.05.12完稿於漢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