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萍表姐

 

 近年遠在加拿大定居的瓊表姐常常來電話,殷殷邀約赴多倫多市相聚,本來還再三躊躇,最煩惱是體力欠佳,且路途遙遠,總是猶豫難以決定。因其盛情難卻,也非常想念各親朋,終於成行了。

    

 當日在原居地越南,因淪陷的生活緊張,怕招惹麻煩,深閨簡出;連拋鄉棄國出逃時,也未敢向親屬友好們道別。以為情感日漸疏淡,猶幸親情依然存在,我們靠科技的進步,又能連串呼應聯繫起來了。

    

 多倫多六月天竟是乍熱還寒,氣溫差距有異,早晚還要加衣。本是炎陽高張,忽然又驟降大雨傾盆,讓我等措手不及,我即時響應而微感不適。幸好長女美詩和孫兒李強相陪,得瓊表姐的熱情招待,才放下擔憂悉意遊覽。

    

 其實我的首要目標,是探望和我一同成長的順萍表姐;她是大舅父的二女,我們都被祖輩寵愛著。可憐表姐在五年前中風,現僅能躺臥床上;和間或發出遲緩的話語外,是完全擺佈由人了。

    

 抵達後翌日清早,瓊表姐在狂風暴雨中駕車,穿插大街小巷,把我們帶到小鎮療養院。穿過排列漫畫的長長通道,雅緻的佈置,頓讓錯覺以為在參觀畫廊。盡頭處卻是表姐的病房,門前高掛數張她年青時黑白相片或彩色照。

    

 是那麼熟識的模樣,毫無設防的翻動埋藏心底塵封舊夢。當日她那高挑均勻身材,甜美五官和微帶含蓄的臉龐,街上走過總會牽引人們的目光,是親屬中最美成員。雖然平時只是喜愛一襲斜襟中國衣褲,也難掩其純樸的美麗姿顏。

    

 相見時剎那間,強抑悲傷之情,握著那沒反應的手,默默等待她呼叫我的乳名。終於、她輕柔低喚的聲音「B表妹」;那讓我失落很久,驚喜親切的稱呼,把強忍眼眶裡隱藏的淚悄悄流散。我接連追問妳喚爺爺的那位,我該叫甚麼?她衝口而出說:妳叫公公。我太喜歡太興奮了,彷彿把我帶回年輕時快樂日子裡。我仿若小孩般拉著她,急急叫嚷「順萍表姐記得我、妳記得我了」,仍掛滿淚痕的臉,真是教人哭笑難分呀!

    

 如斯悲傷遭遇的表姐,尚幸有一雙孝悌為重的兒女,他她們輪值照顧,連每天餵食,也不假手於人;甚至放棄工作,也未願慈母獨自對四面慘淡白牆,度過其悲傷的暮景殘年。我重談往事,提起曾經讓她深深陶醉的戀愛史,出嫁女古例家規是要痛哭,她是滿臉笑容像傻女的恨嫁趣事:希冀可導引回索舊夢使引動思憶。她光滑無絲毫歲月摧殘的面容凝望我,是否明暸或者也在追捕思索,那刻銘於心幸福愉快的童年時光。

    

 像往昔般娓娓閒聊,她專注地聽,也好像神馳在堤岸華埠參辦街的歡笑聲浪裡。談笑間感覺她略顯倦容,我萬分難捨地向她告辭;緊緊握住順萍表姐的手,感覺她試圖觸摸我的手,重複又重複。忽然、臉頰在漲紅,眼眶已潮濕,是能感受她內心的依依難捨。我抑制很久的哭聲,立刻再難控制哇哇地縱情舒放。我深深明暸,且相信若能夠,此時此刻此情此境,表姐定會一樣隨我放聲同哭。

    

 匆匆數天和各表姐妹相聚,暢遊多倫多各景點,品嚐美食,也頗是歡樂的旅程。臨別時本意要再探視順萍表姐,但遭各人極力反對,為免彼此徒增悲傷。皆都已在殘年暮境了,單程車票已沒回行之望,相逢是否有期?想想靜躺病床的表姐情況,看看自己雖然靠染色的髮鬢,畢竟歲月是無情呀!

    

 既然人生如斯寶貴,我們該趁四肢仍能自如,享受無限幸運時光。祈盼大家都能多多做些有意義的事,讓此生無憾。其實人生太多無奈,誰能完全逃離呢?還是沉醉在這麼美好的夕陽黃昏吧。

     

                                             二零一八年八月八日於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