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流 歲 月

     

是年歲日增,是韶光速逝,我的思緒常常會無緣無故地飛馳,飄往童稚時的點點滴滴。心境像自閉者,默默徘徊頁頁久被塵封的往事,難以自控地惆悵追憶。對於眼前的人和事竟那麼遙遠,整天昏昏沉沉地活著。

    

匆匆飛往美國,總想廁身親人群聚,自己會心無旁貸的回復狀態,也結束那若夢遊患者思潮。但每晚宴罷人散後,和三弟在卡啦OK機前合唱數首粵曲,其詞句內的幽雅哀怨,又把我漸復的心魂引陷舊夢中。

    

從誕生始、和三弟一同由媽媽娘家撫養,外公外婆視我倆如珠如寶寵愛;富裕家境生活熱鬧,終日親來戚往。像流水宴的飯桌,座中不乏來自香港的粵劇紅伶;故每次演出,都為外婆預留頭等廂位。三弟和我定會選坐第一排的扶手,仰起小腦袋專心觀看,縱然不解劇中故事,卻愛那閃閃發亮的服飾,樂器鑼鼓喧天的氣氛。因此,把我倆薰陶成粵劇迷、粵曲狂。時至暮年仍閒暇哼哼唧唧,管它是走板或變腔。

    

多采多姿的童年歲月,真是年少不懂愁滋味,吃、喝、穿、玩無一缺乏。僅最讓我恐懼的是外公庭訓森嚴,被授權的管家蓮姐總是手拿雞毛掃,坐在三弟和我中間督導;甚麼取菜只能在己方,湯匙不容含嘴內,吃飯咀嚼不能發出聲音等等等,真讓我吃不甘味。

    

自外公爆血管進入法國醫院留治半年後,外婆結束一切商務。且聽取醫生勸告,每天讓外公到公園做晨運。逢週末我倆都殷勤陪伴,小小心坎裡記掛那散步後的早茶,餐堂裡四花八門的包點。

    

記得某天外公貪睡未醒,三弟取兩個鐵罐在房門口敲打,聰明的我,遠遠站立的等待著。

    

外公的病加重了,為了真正靜養,把外公移居在街尾的旅舍;謝絕親朋到訪,使能好好休息。每天晚飯後外婆會帶我倆陪伴外公,這是我最快樂時光。因為晚上有特請一位盲人歌手別號「牛奶」者,他拉著二胡悠悠隨飄盪空氣中哀怨的音樂展喉漫唱。尤其那南音為調的一首「客途秋恨」,年輕如我也領略到遊子的悲慘淒涼,他特有的歌喉感繞樑之嘆。

  

外公在生前,每一佳節都是熱鬧且隆重,整家高高興興度過。我很幸運適逢其會,讓童年充實沒遺憾,享受別人難以領略的歡樂,家中稀有吵鬧場景。

 

所謂坐吃山崩,外公這支柱倒下,家撐不住了,房子賣了,傭人全部遣散;外公遷移到三舅的工廠裡,日夕與龐大機器為伍,也算是熱鬧了。昔日的繁華,剎那間煙消雲散。

 

我們回到父母身旁,當時內心的悲痛,無法形容。我默默地祈求將來要回報,可惜老人家沒給機會,在我仍讀初中時,離開這不堪回首的塵世,我對外公遺體哭斷肝腸。

    

數年後,外婆患上骨癌,在病床前雖曾侍奉竭盡心力,仍未能報其恩重如山。看著老人家瘦骨嶙峋,病床上痛苦呻吟,恨不能以身替代,外婆彌留之時,我竟不在身旁,常常愧疚遺憾。

    

三弟常回越南,也向我略述參辦街近況,雖然未經改容,已是面目變樣了。經常光顧的江南飯店也關閉了,鄰居不認識,盛滿我童稚笑語的長長石屎樓房,已變短窄的模樣。而曾印烙我多少幸福足痕寬闊長街,也殘缺不堪。

    

昔日的六國舞廳那棟建築,仍靜立著,但已改為旅館;它像有所期待,聽我訴說它已遺失的繁華。說著想著,我再也管不住思緒,放縱任其飄飄盪盪……

     

                    二零一九年三月初秋於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