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影

 

每當凭窗靜坐,仰望長空那抹散發餘輝的夕陽,心湖總澎湃會湧起濃濃的愁緒,連草坪上一棵剛冒出的嫩綠,正欲代替那枯草時,會有股戀戀難捨,無論是依舊街景,或匆匆回家的過客,皆引起深深垂注,這是我從前沒有的心態和感覺。

    閒暇無事細細回味往昔,絲絲甜美浮現,掩蓋唇邊歲月的痕跡。猶憶剛剛搬進這棟兩夫妻勞力賺來的房子,那高興之情浮游於空氣中;雖然房子已是年越半百稍微殘舊,我們卻視如華廈,悄悄驕傲能在這異國新鄉重建的安樂窩。

前任屋主大概是太忙了,冷淡前後院大片草坪,綠翠雜草野花無奈地亂長,工餘時決定要重整園子。早上蹲在柔和陽光沐浴下,聚精會神以雙手與野草搏鬥;正滿頭大汗手指酸痛,忽然矮牆處遞來一把膠泥耙一柄小鐵鏟,眼前一位蒼蒼白髮洋婦女說 :「早安親愛的,野草用手難除,先借用我的工具吧!我是住在隔一間的伊麗沙白」,她福相面容展示慈祥的微笑。

我也趕忙以破碎英語道謝,禮貌地邀請有空歡迎來作客;她也重複說若有所需,儘可找她,展示對這新鄰居的熱忱。友朋常勸說,此區是意大利人和希臘族聚居處,是不歡迎亞裔厠身於其間,但我幸運地感受到那份溫馨友善,自始和左鄰右舍間,漸漸建立了良好的友誼。

    日常和外子為謀生雙雙早出至午後四時前始歸,療養院工作繁忙令身心勞累,因而非常珍惜不用上班的日子,逢休假便閉門操作家務。偶得偷閑片刻便閱讀書報,故很久沒空閒和鄰居照面了。

    那天休假,獨坐閱報,忽然一陣動魄驚心警車和救護車聲,驟然煞停在隔壁,一片嘈雜人聲,原來老太太伊麗沙白,三天前在睡夢中辭世。發現這獨居老人離去,是其唯一親人,隔數週或多月才來探視她的侄兒。據那位中年侄兒說:忽然非常想念姑姑,決定提前探望,有些人說冥冥之中的安排吧!

    昔日每逢黃昏時,隨風飄送在長街的動聽樂曲,都會讓我們有享受感,皆喜歡聆聽柔和鋼琴演奏。這位獨身主義洋老太太,常告訴我們鋼琴是她最愛的伴侶,原來年青時她是位鋼琴導師。現長街上迎送夕陽的音韻已消失,漸漸居民也忘掉曾為我們提供免費的演奏者了。但這位充滿慈愛者,能無疾而終,該算是有福之人吧!

    時間真如飛箭流逝,本來空蕩蕩濶寬長街,轉瞬已成了楓林道,茂密如傘的楓葉,使此道路增添無限美麗,也够見證我年華的消失。不禁憶及賣房子給我的希臘屋主,當時他們要遷移到鄉鎮生活,欲脫離城市的喧嘩。但移居鄉鎮後,孩子們深感不習慣,不久卻又搬回來了;竟恰巧購買了伊麗沙白的那棟三睡房老屋,轉轉接接我們由買賣主客變成了芳鄰。

    彼得先生是位短小精幹者,其太太安娜恰恰相反、她身高且略胖。她總喜熱情地和鄰居交談,和其丈夫的木訥寡言成對比。每天夫婦各自散步,少有結伴同行。安娜經過我家門前,總喜駐足檢視花草。相遇時定指示如何修剪多餘的枝葉,如何施肥才讓花蕾更繁密;或親自示範,使我增添許多園藝知識,我深深感謝這份坦誠友情。

    很長的日子,安娜再沒見踪影,連彼得也不露面,猜想是出國外遊了。某日我下班回家途中,遠遠緩慢迎面而來的他,竟罕見停下招呼,滿臉愁容對我說,安娜已息勞歸主了,這突然消息讓我驚訝,竟啞口無言,內心頓感難受,人生是如斯脆弱。

    自此彼得改變了,相遇時會告知些左鄰右里事。數年孤獨的他已是滿頭銀髮,八十多高齡了,每天早晚定時散步,且風雨不改。我慚愧雖比他年輕多歲,却缺乏恆心毅力。

    人死如燭滅,更若風掠過,再尋尋覓覓也沒踪跡,蠟燭還可留下剩餘淚痕,但風過再難捕捉,趁夕陽仍能發揮其光,何不讓舞成一度燦爛的彩虹,點綴那快要讓黑夜吞噬的碧空。

 

          (二零二零年九月底初春於墨爾本、因新冠肺炎四級封城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