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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 海 餘 生
新鄉重建美麗家園
因新冠病毒的蔓延，三年來竟也連續纏擾全世界，把我們恬淡生活揉搓成凌亂；本來滿腦海的思潮，僅剩驚慌和煩躁，甚至寢食不安。
晨曦微露，沒有甜夢的我，總喜倚窗觀望；朦朧遊雲仍然朵朵競賽，有節奏地自由追逐，像配合早醒鳥兒歌聲。連前院樹葉，園坪上小草紛紛無憂地擺舞，漠視屋主的輕輕嘆息。 回顧書桌上被冷落塵封的電腦鍵盤，它彷彿悄悄傾訴，該是退休階段了，是退出堆砌文字隊伍行程的時刻；深信久已枯乾的泉源，任費力鑽營亦難覓滴水了。 有幸忽獲臺北鄉親惠賜信函，囑為諸位賢達所創的「廣東文獻」寫稿；在鄉情愛護的喜悅中，搜索靈泉未嫌獻醜，重新敲打鍵盤又慢慢努力堆積方塊…… 從未經戰亂的我，自幼在長輩的寵護下，度過童年非常懷念的歡樂時期。婚後才真正認識做人的種種煩瑣，體會生兒育女的痛楚艱辛。猶幸父母憐惜，請褓姆照顧孩子們。未曾知悉身為人母的責任感，該有的擔憂和忙忙碌碌。每天除幫助夫家經營店務外，是多麼悠閒地像未婚時過的生活。 自一九六八年五月、三兒明哲出生第四天，忽然啼哭不止，我也不禁莫明地痛哭難收，只是想趕快回家。在安撫稚子無效後，外子勉為其難，接母子倆返家。當晚、人們在睡眠中被戰鬥機發射炸彈呼嘯破空聲、火箭砲及各類槍擊聲、不輟地響聲而驚醒，全家匆匆下樓躲避。撒往中廳席地而坐，噤若寒蟬靜聆聽凌亂的軍靴敲打柏油路，皆以為戰爭終於爆發了。多麼漫長恐怖的長夜，强張昏睡的眼睛，瞪視門隙漸漸透出晨曦微光；長街竟回復正常，安靜如昔，昨夜的一切一切仿如夢魘般迷茫。店舖仍然營業，貧苦小販肩挑著其調理小吃，沿途用越語高聲叫賣，學童們三三兩兩，提挽書包上課。但街上人群，紛紛相告剛剛探得的消息；原來昨晚越共偷襲，發生小型混戰。我入住的留產院，也是其進攻的範圍，我本來居住的產房，竟然被美軍直升機發出的火箭炮彈擊中，炸毀了半堵門牆，嬰兒床被塵埋著。萬分幸運，若不是莫明的懼怕，母子倆必然遭難，或已成炮灰了。 家父樂觀地相信不會容易淪陷，因有美國、中華民國、韓國等等多國盟軍助戰。畢竟父親生於斯長於斯，未經歷戰爭，缺乏不幸南越被統一，沒有自由的悲慘滋味。但家翁卻有數次逃難時的顛沛流離，故立刻把生意結束，另開工廠讓兒子搖身變為生產單車零件的勞工。
易幟後的南越
一九七五年四月三十日，南越終於淪陷了，當越共軍隊荷槍穿過堤岸華埠地區時，陣陣雷聲般掌浪此起彼落。有些年青人更拿起共和軍遺棄的槍械，向天空掃射慶祝，祝賀越戰打了這麼久，最終國家統一了。人民早忘掉前總統阮文紹所說： 「莫聽信共產黨所言，要認清共產黨所做」。當時各處標語卻都以大字書寫：「不取人民一針一線」？越共非常誠實呀！他們要的是老百姓們的全部辛勤積蓄的財物。 不久，人們漸漸被「人民政府」管制勞役、換錢、打資產、審訊等……本來被喻為繁華盛世的小巴黎西貢及華埠，再難安逸悠閒地過著浪漫生活了。 幾代前移居在越南的華族，不論是福建、潮州、客家、海南或廣東，都能操流利的粵語，這本來是古昔的官話，也是古漢遺產的正統華語。反正，海外僑胞對中國固有文化，都會積極弘揚且萬分珍惜保存。孩子和外子原是福建後代，皆能說流利粵語。生活在此的華人，都非常勤儉，多以經商為主，全國經濟幾乎都操在華族手裡。富裕的華商，重視鄉親的福利和教育，五邦僑胞，慷慨解囊，出錢出力的各設立學校、醫院、廟宇、墳場等等……也注重業餘消遣場所，故頗多餐廳、舞廳、戲院。華燈初上，霓虹燈與星月互競，樂隊舞曲隨晚風飄揚。人們各自收拾整日的忙碌，悠然找尋舒緩方向；南越呈現是一片昇平景觀，這也是被稱為小巴黎之故。 深深感慨已淪陷後的西堤，氣氛充滿哀愁和慘淡。因電流受控制，霓虹燈讓星月專美，全部娛樂場所悉數關閉，剩下各街頭里弄無所不在的播音器、日夜厲聲呼叫，不停試圖洗刷人們腦海裡植根的自由思想。 從此南越各省市華商們皆成了越共清算對象，要在苛政下惶惶不可終日。那天清晨粗暴的敲門聲驚嚇了孩子，數位持搶的越共把我外子押走；沒有拘捕文書，更無正當理由，可憐整家人驚慌地等待至深夜，才見外子拖拉快要累壞的身體回來。 原來外子開設的銀行保險箱，被打開後找不到鑽石美鈔和金飾，外子被八人組成的幹部輪流審問；且有三位是華運份子，用華語威脅，且滴水不給。落筆至此，非常佩服先家翁對共產黨真知灼見，華埠將近淪陷時，要外子將保險箱內存放的財物取回，僅留下孩子們的報生紙，房契。 其實越共早被南方人民稱為老鼠，他們多鑽地洞之術，善游說各階層華人暗中為其服務；提供物資，暗殺忠貞反共人士等。白天他們是安份良民，身份很難被揭穿，晚上脫下偽裝露出獰猙鼠輩真容。當年被暗殺的無數受害者、有華校校長，報社總編暨社長，中學老師等無辜的文教界精英。 為了要逃避強迫勞動，到郊區開水渠之苦，和二妹齊進文工團跳舞，拿取證明卡便沒再涉足，是先父用錢免了女兒做苦役。以為保險箱事件已終結，未料那天地方幹部登門；把我硬請去，由坊長反覆追問，保險箱的財物匿埋何處？若不醒悟，會把我全家趕到新經濟區。 從無被審訊過的我、被嚇得汗流夾背，手腳發抖幾近要昏倒。隔了數天又出新招，晚上要我到附近學校開檢討會。懸掛著忐忑驚恐心情的我，步進操場已見席地圍坐的鄰居；中間站立兩位越共，招手引我進圓心，立刻開始一堆訓話。移到主題竟扯開高調說，以我年輕樣貌，绝對不會是五位孩子的母親？硬指說我是為判國者收藏兒女。幸好鄰里群體作證，眾口一詞說皆吃過我彌月時送親友的紅雞蛋及燒肉；有幾位好鄰居也激烈地反駁，說曾往留產院探視我。幸虧越共爪牙還明白：眾怒難犯，唯有草草散會。這時刻、真的暗暗抱怨，養尊處優的我幾把自己害苦了。 忽然宣布廢除舊幣，排隊換新鈔，每戶只能換二百元新幣，真是人人平等。除了一位忠心傭人，不肯離去外，我家被迫學過窮困生活。兩部汽車不敢駕，人力車不敢坐，學騎腳踏車，卻騎術不佳常常跌破膝蓋，只能乖乖地徒步當車了。 最讓我們擔憂的是兒女的教育問題，誰甘願每天給童稚的心靈灌輸：只愛共產黨不愛家的所謂偉大思想，外子和好友們都暗中計劃逃離共區。正值其排華傾向，由半公開收黃金放行；成年人十二兩，兒童六兩，未滿五歲是一兩，地方政權還在派出所讓幹部檢驗交納買路錢的黃金。正等待出發、不幸熱出血囂張，每天都有成百孩童病亡；我的五位孩子不幸也染上，慈父甘擲巨款購得法國特效藥，才可平安出院。那深夜、全家請親人載送到一號國營豬圈，即日常屠豬場所，我雙親已在等候。數百人沒敢發出聲音，我的五位小孩也諳危險性，相互倚靠默待。一群攜老及幼，前路未明的可憐人，等待命運安排。 終出現多位面如爍鐵的官老爺駕臨，高叫把越幣全放進竹簍裡，每人僅能帶三錢黃金，若發現違規，立刻扣留從此禁止離境。這比聖旨更有效，庶民遵旨，猶若乖乖的小學生般。其時各人都好像錯懸吊桶樣，內心無限徬徨，前境是一片迷惘。忽然微亮的燈光熄滅，多部大巴士駛到；一聲令下，全部人爭先恐後摸黑拼擠，呼男喚女聲浪嘈雜，猶如菜市場。後來、移澳洲後與難友閒聊，才知道所以滅光摸黑，是方便讓一批只需交付兩三兩金者，或免費硬搶插隊的官員親屬。
付出生命豪賭
坐機動小漁船經內河，再轉乘星加坡註冊的貨輪逃難，望著它那殘舊船艙，竟能滿載千多人的重生希望。誰料天威難測，第二天遇七級風浪，船身搖晃巨浪蓋頂，雨水已漸漸浸入艙面。經不起小船轉大船煎熬，孩子都發燒嘔吐，體質較弱的我，已是陷入昏迷了。可憐先父兩手各撐一把傘，為我的兒女擋風雨，先母也撐開冷衣，遮在老父頭頂，堅强的嚴親忍受寒冷，奮力和七級風浪搏拼。大概是龍宮太擁擠沒閒接收，或是魚腹吞噬過多的難民，已飽得不能吞嚥吧！許是上蒼憐憫這群捨掉幾代積蓄財產，拋家棄國可憐的人，慷慨地為我等高掛星月，把仍然餘怒未息，波濤凶險的大海剔亮。潮水泡浸的船民，有的跪拜，誦經、謝諸菩薩，天主、耶穌基督之聲不輟於耳。水手是星加坡人，操福建語，分派各種容器，和大家合力把積水潑回大海。剛剛脫離死神招攬，又讓輾轉的饑腸熱鬧，嘰哩咕嚕咕嚕地響。成人可以忍耐，船裏的孩子已不停啼哭，像相互傳染，哭音震撼。我那未滿四歲幼子，哭得聲嘶力歇，使為娘痛徹心肝。 串串透光的海岸線，隱隱顯現，全船能動的都靠向船舷呼聲更勝雷鳴，喜極跳躍幾讓船傾斜。水手緊張地喝令要坐下，因為已到馬來西亞海域，且船也停航等待彼國海關。忽然誰高呼今天是中秋節，眾口齊讚今晚的明月難得特別圓，也特別亮。多麼漫長的等待，海面一艘巡邏艇挾風浪馳至，和船長交涉後，以機關槍押送，把眾人的希望趕出其國境，放棄我們於公海。終又再接近死神，任波濤和我們豪賭一番。 為了讓聯合國難民總署知曉我們的存在，諳福建話的芬蘭洋人船長，終把求生之重責，託付外子分配難民工作。真是秀才將軍，是全船代表。外子心水也為了一家的安全，他大膽接受，即時組織，分成三十多組，由一位被選組長，負責登記該組人數，轉交數位英語好的難友發收電報。事事整體調配很好，組長領派乾糧，先父笑逐顏開頻頻稱讚好女婿。很快組長們已得難民總額，分計男、女、老、幼各人數，和一名航途中出生的嬰兒，電報發給聯合國。有些偷帶小型收音機的難友，開大音響聽到各國電台，都報導有關「南極星號」貨輪，載滿一千多難民，在大海漂流，快絕糧的消息，震撼了世界各地。因這是首次從南越淪陷區大逃亡，也是當政者收金放逐的首批。 每日分配的水和乾糧，份量漸漸縮減。大海茫茫常常看見偶爾漂過被浪濤吞嚥的散碎木條，死亡者的零星遺物，更讓我等無限驚慌。終究是舊船捱不住日摧夜擊，船身已現裂縫；若是仍不見彼岸，我等僅能赴龍宮用海鮮餐了。是上天憐憫，是否極泰來，在晨曦微光裡大海中央突出一塊巨巖；船長顧慮千多生命，立令急速靠攏，沒料擱淺於海底珊瑚礁，各人背幼扶老，放棄破船涉水登陸，被劃破的腳底，已血肉模糊了。原來是一個荒島，別說人跡連寸草不長，我們註定要再度遇難。外子立即分派輪值駐守電報房和水箱，由船長向難民總署發出正確所在，緊急求救。每天烈焰頗俱愛心撫吻，當頭熱情烹烤，缺水又沒糧，僅能都泡在海水裡納取涼意。靜夜潮聲合奏，算是唯一撫慰這群無助羔羊。有些人也不禁埋怨，剛離浪口風險，又進無人的荒島。 某天、朦朧遠處忽現船影，人們湧來灘傍揮衣燒火，讓駛過的船上人發現濃煙。漁船終登島，贈送全部當天的魚獲；這只用海水烤熟的奇型怪狀的魚，飄盪的香氣，已足令垂涎，鮮魚吞嚥餘香久久仍留舌尖，猶勝珍飻。這位星加坡的鄭姓善人，是我們難民的大恩人。他與我外子甚為投緣，特留島三天。凌晨和伙伴出海，捕獲滿載相贈，救了燃眉之急。汽油快乾，他們要匆促回程，也把芬蘭船長載走，我們在不捨中含淚揮別也連同希望。芬蘭船長臨別對外子說，允諾定請聯合國救我們早脫困境。又開始滿抱希望，日夕企盼，後來果然一大戰艦泊停遠方，用橡皮艇把我們接到印尼一島嶼“丹容比娜”。此島人口不多皆講潮州語，是貧瘠階層；男士多往城市謀生，木建的簡陋房舍，是婦女和孩子居住棲所。唯一的雪廠，才見到男士。島上雖頗為艱苦，卻能過安全無慮生活。一望無邊際的樹膠園，除了簡陋的難民營，沒衛生間。連我們這後來的一批，共聚居數千人，按時有地方官員，運送糧食。 為了避免彼此的紛爭，可憐外子又被任命為總代表，安撫數千人，責任更艱難。他已忙得沒時間顧家，孩子多由我雙親照料，我整天發呆地期待判決。外子和華籍難友出錢請年青的單身船民，興建數間簡陋的衛生間，以免隨處方便，引蒼蠅成群飛行，使婦女也不用再困窘。 雖然仍是垃圾堆積，總較臭氣沖天讓人難受。等待各國代表來訪問，經交談後，是夫家早已相中的國家；澳洲收留我家，我的雙親則赴美與我的弟妹團聚。不想順從了丈夫，萬難再像昔日般和父母常常相見，兒孫承歡膝下的幸福情境了。這無奈被千山萬水隔離，如今連欲往墳前獻花也成奢望。每逢思念雙親時，只能遙望遊雲，殷殷囑托請代送呈心香了。 被接收後、朝夕引頸輪候，想到明天景況仍然感到渺茫。得到通知啟程的日期，又難捨和最愛護我的雙親分離。敲鍵至此，讓內心怨恨共產黨的一般氣憤，重新燃燒並且頻頻翻動波瀾了。 被安排移至耶加達一週，父母也在此等待飛美國，儘管有說不盡的難捨離愁，還是不免要東西分散。
初履人間淨土
澳航抵墨爾本機場，適逢週日，內勤人員為我們全身消毒，並要把鞋子代為清洗，高大碧眼的洋人，面露微笑和孩子們握手，意識到是以示歡迎。對大家簡單的行李，略略檢視，即帶領登上門外等待的大巴士，駛出後仍見洋漢頻頻揮手道別。 巴士沿公路至市中心，是一片寂靜，沒遇到汽車或行人。兩行古蹟般的平房，全部緊閉鐵閘，連小狗小貓也像被授意躲藏。內心再度忐忑不安，彷彿又被遣送到正處於戒嚴的戰亂地方。我和同船的難友們不禁悄悄猜測，唯怕剛脫老虎口，又不幸誤墜狼窩裏？孩子們依然是無愁的童稚，歡天喜地的，齊齊向窗外巡視，追尋捕捉傳說中袋鼠的蹤影。 那時正值三月，寒風凜洌。道旁有序地種植棵棵參天樹，但僅剩赤裸裸樹幹。遍地舖陳的黃葉，任暴躁野蠻的風勁，强迫枯乾的蝴蝶飛舞競逐，讓我等心境更增徬徨。司機沿途介紹風景，可惜我們完全聽不懂，只嫌加倍添心煩。偶然飄傳教堂的鐘聲，仿若為撫慰我，煩擾的心情，也頓感漸漸平靜。駛向鄉鎮，植樹仍有序排隊，歡迎這班被放逐的可憐遊子，寬闊大道兩旁，是一幀幀吸目花園平房。依然是關門閉戶，如沒人居住的空城。不禁默想，是否錯誤跨越時空，陷進孔明智守的空城。悄悄和外子說若是送到經濟區，我們又要張羅再逃亡。 移民宿舍設在仍未開拓的偏遠小鎮史賓威（Springvale），平房疏落，大片荒地等待移民開闢。未料數年後、因難民對此生活環境熟悉，且地價比城中心便宜，都相繼重組新家園於此。經難胞的勤奮努力，如今興建成現代化的城鎮，已是遠近馳名的越南埠。各大小雜貨店、餐館、金飾店、理髮院……櫛比鱗次林立。農曆新年熱鬧非常，除了舞台上多元民族各項表演外，並擺設多類攤位，和孩童喜歡的遊戲攤，讓過客目不暇給。虎躍龍騰鑼鼓喧天，像似昔日在越南過新年景觀，略慰被放棄這群越華遊子們思鄉念國之情。 回顧剛抵新鄉，享受政府超好待遇，每天有人代整理房間，三餐僅需到餐堂拿起餐碟，在整齊制服侍女前；指指點點索取自選食物，連水果也任擇。巴士按時接送孩子上學，並備發營養的兒童午餐，下課若有所需，可到餐堂拿取鮮奶。成人早上往臨時課室，接受六週免費英語實用課程，並未限定居留時間。 在如斯仁慈的國家，除了感恩外，夫婦倆決意早日找尋工作，減輕政府的超重負擔。每天清早隨難友四出尋工，外子終於在汽車零件廠覓得機器操作職，我也在市中的養老院為住院老人服務。得天主教家庭幫助，我們終於搬出居住超過三個月的移民宿舍。 每早六點前趕往車站，半途再轉有線電車，七時前到達養老院。英國女管工，領帶我到工作崗位；沒想到住的全是有身份洋人，猶幸請院長給我試工者，是職業部的李察主任。我是養老院唯一華族婦女員工，每天用破碎英語，和各位洋同伴交談。雖然初時仍被多遍作弄欺凌，慢慢也互相了解而成為好同事。未懂天高地厚的我，竟敢每年聖誕節代表我們的單位，向住院的長者獻唱。選外國名曲譯成的國語歌詞，也會引起長者的共鳴，以英語伴唱。我非常喜愛這份工作，雖然並不輕鬆，但已習慣自得其樂，邊做邊唱。至於李察先生，至今仍是我家的恩人與好朋友。 家庭安定，孩子也成長。工餘時間，就陪外子一起做義工，加入不同的社團。初期是印支華人相濟會，幫助印支的新移民。那年、適逢山林大火，災情慘重；為了回餽這仁慈國家收容我等，便與該會理事們，下班後出動，為山火蔓延慘重災情，向同胞勸捐。其時多份英文報被我等感動，而撰寫表揚我們這群印支難民，知恩圖報的良好行為。孩子漸漸長大了，我倆受邀加入電台，負責每週一次的粵語廣播。除了重要新聞外，親自寫一篇今日青少年問題，提醒把兒女送來求學的僑胞，別讓其獨自生活。孩子們心智未成熟，因缺乏管教，有連群結黨成了不良少年，更有把整年生活費送進賭場，而三餐不繼，墮落地作犯法勾當。很多壞例子，數不勝數，就是希望引起社會的關注，找出挽救方法。 投入三年八個月，業餘的過份疲累，只能辭退。又被誠邀參加電視台，希望能把華社的活動，能在螢光幕前展示介紹，以促使華僑的活動，能真正融入主流社會。其實也為時間分配艱難，才結束廣播電台，專心於每週安排三個時段，播出我們的華語電視節目。未料竟把空閒讓全部佔據，先任節目統籌直至副台長，整整二十年時光。這電視台是完全由墨市華裔捐款支持，捉襟見肘仍苦苦支撐，且民族台要分配多元民族，出現螢光幕的時間被漸漸縮減了 我和外子努力服務僑團，每年中秋必誠邀粵曲同好，中樂師傅，到華族老人院演唱，熱心的華商都慷慨解囊，送贈長者禮物，也有派出舞蹈助演。駐墨爾本的歷任中華民國辦事處處長，熱心響應地帶備水果，親臨派贈，並語重心長的致詞鼓勵和祝福。我們電視台攝錄全程，讓全市分享。我除了主辦外還會演唱，外子當司儀已成定例。能在舞台演出，忘卻自我地融入曲詞中，使走進古代人的喜怨哀愁，陶醉在此情此境裡。 為籌建 國父孫中山先生銅像，大家努力整十年，出錢出力。有志事竟成，終成功在墨爾本華埠，豎立了銅像，國父高瞻遠眺，閱覽華僑的歷史滄桑。有緣做了昔日從未想過而做的種種，讓深感這生走過的每一步，都是值得的，深感無怨無悔。 已是古稀之年，我倆仍然為僑校在理事會服務，就是不想看中國寶貴文化被淹沒。並非貪婪名利，皆是一群任勞任怨的義工，都是為後代傳承中華固有文化，默默守住崗位。最感安慰的是得澳洲政府認許，維州總督暨墨爾本市市長先後頒發社區傑出貢獻獎予愚夫婦，尚有各地方議會頒的多元文化優秀服務獎，各社團所頒的最佳服務獎，業餘創作無數篇章，而獲頒發各種文學獎項等等。自覺非沽名釣譽之輩，所頒各獎項，受之心安，也自感今生真的無悔無愧。 經四十多年在此生活，已是他鄉即故鄉。本來樸素的市容，成現代城市，處處聳立插天的高樓，墨爾本被視為人間淨土，已成為觀光客的首選旅遊城市。 惜如今世界紛亂，政治問題太複雜，不禁為我們的下一代煩憂，尤其中國從古至今，歷朝總喜相互殺戮，此禍像遺傳般連綿，在我等年邁力不從心時，謹好默然祈求上蒼，祝禱國泰民安。 二零二四年六月十二日修正於墨爾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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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 錦 鴻 簡 介
葉錦鴻、筆名婉冰，英文姓名 ： Maria Wong 誕生於越南魚米之鄉，祖籍廣東南海西樵。於一九七八年舉家投奔怒海，淪落印尼荒島十七日後獲救，翌歲三月獲澳洲收容移居墨爾本。 在新鄉任職西人養老院，服務高齡長者們，業餘與夫婿黃玉液（心水）攜手文壇，已出版四部文學著作。育有三男兩女，六位內外孫男女，兩位曾外孫男女。 現任「世界華文作家交流協會」副會長、「澳亞民族電視臺」常務顧問、「墨爾本中華公學」中文秘書。獲兩岸多項散文與微型小說文學獎。澳洲維州總督頒「多元文化傑出服務獎」，2007年獲墨爾本市蘇震西市長頒「社區傑出貢獻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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