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橋冷伴星和月

     

 

    越南堤岸是華僑聚居處,石橋寥寥無幾。但這座建築堅固大石為墩,以木板作橋身的橋,擔任繁重工作,支撐兩岸的行人來往。也曾以顫抖呻吟的橋身,肩負義勇軍反法殖民期的艱苦任務。何故命名為「洗馬橋」,其名字來源是無從考究了。

    這天、橋上人群洶湧,圍觀者都緊張地叫囂,救到了救到了!兩位全身滴水的船夫,正扶着一位三十出頭的俊秀青年,緩慢地移進人力三輪車上,一班好事者還跟隨車子後。這位街坊都熟悉的少爺,何故投河?人們不停地討論和猜想其原因。

    大街上一間規模頗大的紡織工廠,此時也正人聲嘈雜:

    「快快通知老爺老太太,大少爺跳河自盡,已被船夫救回來了。」門房旺伯氣喘喘地奔跑到內堂,向正在閒聊的管家蓮姑報告,家裡立刻慌亂。翠媚和細珍正摻扶病後初癒的張老爺出來了,張老太太緊挨身旁,皆滿臉迷惘和驚慌。

    「把孩子帶到後院,閒雜人等都退出房內,讓空氣通暢。德叔去請對街中醫生。一會兒、翠媚陪大少奶去抓藥。」老太太略為鎮定,她已向各人分派職守,便在老爺身旁落座。擠在大門前的人仍未散,是關心或好奇?他她們像要等待答案。

    經數周的中醫診治,仍未見其效果。大少奶是新派人,且其善大少從小受法文教育,夫婦是同學。故極力排除眾議,改由西醫治理。自此、長街上再沒有股股藥香飄盪了。

    每天打針吞藥,轉眼數月,不見點點起色。其善依然像忽然失聲的啞巴,不發隻字片言。任誰發問,也絕不回應,不和誰交談。他依然六親不認般,終日迷迷糊糊默默呆坐。間或獨自徘徊在花園裡,仰首天際,目光是一片迷惘。但無論坐或行,雙手必按胸前,十指指尖總是相對轉動。仿若在點數錢幣,重複再重複的不停互動著……

    其善是該廠的總經理,自從父親中風後,所屬的產業已交由他全權管理。這位人如其名的謙謙君子,凡事還是禮貌地向跟隨父親數十年的正副賬房,德叔和楚叔請教磋商。對廠裡男女工人,非常溫和,憐惜工人的辛勤,遇時節還特加獎賞,所以偶然增加生產時間,大家也幹得愉快和甘願。因廠中織出的絲綢質料優良,故鄰近的國家,多向他採購。照店中慣例,貨運到了兩個月才結帳。是命中註定的劫數、是冥冥中的安排。本來一向由德叔負責金邊,楚叔專責上下六省。那天、發現金邊大客商已三個月沒還錢,也沒補貨,肯定有問題發生;剛巧德叔腳痛老毛病又發作了:

   「少爺、真不好意思,等多幾天吧我會帶兒子小鵬陪我去一次,反正這客戶是沒法繼續了。只要肯清還這大筆帳,已算是好運。」德叔移動那跛腿,走進其善的房間說。

   「不德叔、這是我們十多年好客戶,我不願意也捨不得失去。請別擔心,我決定自己走一趟。除了結算舊賬外,也查探是否客戶被別家搶了。」其善立刻扶德叔坐下。想不到這次之後,其善便永遠把雙唇縫上。

    其善從金邊回來,卻沒有直接返家,竟坐三輪車到「洗馬橋」投河自盡。賬款沒帶回,人變得癡呆了。任如何追問,總得不到答案。人們又議論紛紛,都眾口一詞認為是被下「降頭」即()

    參辦街的夜景是美麗的,串串燈火映照着熟食攤位,空氣飄浮陣陣誘人垂涎的香味。食客正忙碌地東張西望,逐檔挑選喜愛的食品。紡織廠內的工人,也走到長街趁熱鬧,正好把白天機器的噪音,拋諸腦後。大少奶和蓮姐楚叔陪老太太戰四方城,其他佣人也各自消閒了。

    「洗馬橋」路燈昏暗,夜空的星月閃爍,努力地把橋旁數棵大樹,投照在殘橋上。那隨晚風搖舞的形態,正和如同鬼魅呆立橋沿高瘦身影,讓寂靜中充滿恐怖氣氛。忽然、悠長的嘆息伴清晰的墮河之聲,四週又再回復靜寂。其善終於解脫了,他遺下無限痛苦給親人。一切的疑問,再難覓答案,僅留下串串好奇,讓人們沒法摸索。人們仍在猜想,跳下時他是否已清醒或依然……

      

                       二零一八年墨爾本初秋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