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樹下的 X.O.

 

 

(全屬杜撰,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太太!這瓶空的X.O.還要嗎?”搬家公司正在打包,一個工人站在酒櫃前舉起了它。“請交給我!謝謝!”她雙手捧著這個Crozet Crystal精雕細琢的水晶瓶,站在那兒望著窗外藍天怔怔出神。

 

房子座南朝北,後院有半年是陰冷的——陽光到夏天才晒過來。草地修剪得短茸茸,有一座DIY鞦韆滑梯,圍牆邊種了一排白茶花,今年的花兒還未等到春天,就迫不及待的開滿了一樹,季節風猛地從西北颳來,大朵、大朵的花從樹上吹落到地上,像白皚皚雪堆。

 

國忠將落花耙起來,倒進土坑混入剛才割下的草屑,蓋上填土,進屋想喝杯水。“噯!慢著!嚐嚐檸檬茶!”筱玉捧過一個大玻璃壺,幾片檸檬浮在瓶口,渲染成淡綠檸檬色。“給我一點冰塊!”他出了一身汗,“不成呀!這個天氣?冬天還沒過完呢!”但是還是依了他,加上冰塊。他一連灌下好幾口,讓冰氣冷衝到腦門:“哇!好涼快!真舒服!”拈起一塊核桃蛋糕吞下,“嗯!不錯!再來一塊!”筱玉瞪了他一眼,“不行!留著明天請客用,前後院子都整理好了吧?”“嗯!差不多了!還有什麼吩咐?”筱玉說等吃過飯,再掘個大一點的堆肥坑,今年茶花開得特別茂盛,就在旁邊做堆肥正好。

 

第二天上午,客人陸陸續續來了,每一家都帶了一大盤菜及水果,客廳、餐廳、院子大人、小孩,叫聲、笑聲,把左鄰右舍的老頭老太太都引來湊熱鬧,大家吃喝得很痛快,女人們把孩子都帶到花園草地去玩盪鞦韆、溜滑梯。

 

國忠搬出酒櫃裏的V.S.O.P.白蘭地等上等酒,倒出來給大家品嚐。他一瓶、一瓶拿出來,最後雙手捧出了這瓶曾經藏了十數年,結婚時父親送給他們的紀念品,這些年一直捨不得喝,尤其是老父已於前年過世,這瓶酒更加珍貴了。今天他卻把它打開來,舉起瓶子對著窗外的藍天,說:向我們的老將軍致敬!把珍藏名酒慷慨打開給大家品嚐,他們這一票軍校畢業的友情是無價的。

 

“喂!來談點正經事吧!”國忠從廚房走出來,提著一壺檸檬冰水,倒給大家喝,給冰涼的檸檬水一沖,腦子頓時清醒了。就上次在阿廖家聚會時討論,如何出資、租辦公室、分工等細項做個結論。阿廖願意提供他那部十人小巴士給公司用,明天由國忠、阿廖、老陸先去十二門徒探路,聽說可以穿過私人農場,節省幾公里路。大家又乾了一杯檸檬水,預祝“軍友自助旅行社”萬事順利、開張大吉。

 

臨走經過那個新挖的堆肥坑,阿廖沒吭氣,老陸聳了一下肩膀說:這麼大? “花季垃圾太多,挖大一些,可以用久一點”,國忠解釋。其它人好像感覺怪怪的,各自招呼自己家人上車回家。

 

上午,筱玉開車送兒子們去上學,國忠一早就出門了。傍晚時打電話來說:他們在一個小魚村的Motel住宿,明天到Adelaide,這條路線棒透了,海景自然未受人為破壞美麗極了,又問候孩子們功課,還在電話裏給她一個很響的吻。她正準備晚餐,有些不耐煩說:什麼時候回來?他說:“後天!”她掛上了電話,小白菜都炒乾了。

 

第二天早上,國忠昨晚沒睡好,上午阿廖先開車,下午再換他。一路上阿廖和老陸聊天,再過一個小村子就開始上山坡,離開海岸。“喂!國忠睡著啦?你該學老陸搬到比較靠近學區,讓孩子們自己上下學,不是更好?”“唔? - - -是! - - 唔!“國忠根本沒聽進他們說什麼,他的點頭只是代表打瞌睡。

 

Watch out!”老陸大叫一聲,原來車子剛轉彎上坡,迎面來了一輛大型遊覽車,阿廖轉頭向後面國忠講話,沒注意轉彎道上冒出個大巴士朝他們衝過來,只好猛地踩煞車,對方車子還是向下衝,方向盤往左邊猛打,想閃避來車,但是偏偏地上鋪了一層霜,輪子一滑,竟然向左邊溪谷衝了下去。“哇!救命啊!”老陸一邊叫,一邊用力撞開車門,翻身滾到車外。車子衝下十多公尺時停住,被一株老松樹給擋住了,阿廖嚇呆了,胸口被方向盤卡住,動彈不得,連轉個頭都不行。他不知道後車座的國忠怎麼樣了,只能叫喊:國忠!國忠! - -你怎麼樣? 我他媽的給卡住了!你還好吧? - - - - - - - ,後面沒有一點聲音?他又一再重複呼叫著,直到自己的聲音比哭還難聽。他想老陸跳車出去求救,這會子半天不見人影?八成凶多吉少,國忠大概昏過去,車子卡在大松樹幹,暫時是安全的。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他輕聲默禱上帝保佑使他清醒著,隔了許久,遠遠傳來救護車呼叫聲,彷彿天使的歌唱,他疲累地閤上了眼。

 

阿廖醒來,覺得胸口劇痛,忍不住喊:痛喔!- - - 好痛喔!“啊!他醒了!”老婆、孩子還有老陸等十多個同學都圍在四周,望著他,他轉動著眼睛,突然疑問道:國忠!國忠呢?

 

三個禮拜後的某一天,在Springvale一家殯儀館,國忠睡在玻璃棺裏,除了臉上皮膚有些灰黑,外表上看不到一點傷。據法醫檢查車禍發生時,國忠睡著了,沒有繫安全帶,車子猛烈撞擊時,頭顱跟著巨烈搖晃,頸骨折斷,瞬間死亡。所以當阿廖在車上呼喚時,國忠早已經沒有知覺了。

 

筱玉決定離開這棟令她感傷的家,教會姊妹幫忙安排在大學城附近租屋,房子則委託銷售公司出售。阿廖和老陸都來幫忙打掃、粉刷,走到茶樹前,望著這個土坑,越看越像一個棺材穴,兩人相望苦笑,也許國忠在冥冥之中早就有了預感。

 

“太太!還有什麼玻璃、磁器要包裝嗎?”工人將打包好的紙箱搬上貨車,筱玉搖搖頭,走到了後院,茶花早就謝了一地,潔白色花朵變成了棕褐色,她把X.O.空酒瓶輕輕放到國忠挖的土坑裏,掃下落花,再將土輕輕填上。

 

2006.8.28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