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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語之內（組詩）
●在意大利假想與
黑手黨邂逅
他們光頭。戴著墨鏡。一身黑西服
讓時間充滿地獄的恐怖
他們以暗殺聞名。或許
就在這一秒
遠離西西里島的某個拐角
與我邂逅
我用身體接過呼嘯的子彈
像電影某個場景
我死而復生。也許被綁架
在曲折離奇的情節中
我和一位美麗女郎有一段浪漫
在意大利
許多個瞬間
我假想有一場與黑手黨的邂逅
他們冠冕堂皇
在黨內互稱同志
我無法辨別的是
他們扣動扳機的手
是否
和我一樣：恰恰是白的
2013.2.11
●關於建築，
不僅僅談及
在意大利
最好的房子是教堂
一百四十年。一百七十年。甚至
五個多世紀
他們沒有想到政績
豆腐渣工程
身後留名的事
一塊塊基石加上去
像加冕神的恩典
通往主的道路上
長明燈照亮天國
他們用大理石鋪墊
用青銅
浮雕和鍍金裝點
他們住在老房子裡
修修補補
一代又一代
只有心靈如故
建築如聖殿：那是上帝居住的場所
2013.2.13
●街頭一景
他們在道路上奔跑
把雪
甩在身後。他們的汗珠
讓冬天冒出熱氣。他們把手臂甩開
經過噴泉
咖啡館 遊行隊伍
手捧鮮花的老人
往肺腑填充飽滿的綠
道路躍動
速度在彈力中運行
他們讓這個早晨性感起來。裸露的肱二肌肉
擴張的血管。毛孔。心跳
像米開朗基羅雕塑的大衛
走向展館或廣場
世界性的T台
凸顯男人身體的魅力
一切美好的事物具有現代性。就像
奔跑的肌肉
才是英雄 男人經典的形象
他們的女人
也應該更像女人
2013.2.15
●古羅馬競技場，
及其它
八十個拱門。八萬人進出了兩千年
人和獸決鬥
只有貴族才感受到的快感。撕裂的喊叫
在空間
遠沒有歡呼來得震撼
醒目的窟窿仍呼吸著血腥
西鄰的君士坦丁凱旋門 正引領
勝利和失敗的屍體凱旋
而在維羅納古城
廢棄千年的角鬥場
此刻歌舞昇平。世界最大的歌劇院
上演《卡門》《圖蘭朵》。帕瓦羅蒂。多明戈
圓形的殘垣斷壁
捧出露天的和平
2013.2.15
●米開朗基羅雕塑
《聖母哀痛》
第一天
地空虛混沌。淵面黑暗
他說：要有光
於是就有了光
光暗分開。有了白晝
早晨和夜晚
第二天
他說：要有空氣 水分為上下
於是有了天和地。水的聚處為海
第三天
他說：地要生青草和結果子的菜蔬
第四天
他造了兩個大光 又造眾星
定節令
日子 年歲
第五天
他說：水要滋生有生命的物
雀鳥飛在地面以上。於是有了大魚飛鳥
第六天
他說：地要生出活物來
各從其類。於是有了牲畜
昆蟲和野獸
之後，他照著自己的形象造出了人
第七天
他安息
現在
他的兒子——那個在馬廄裡出生的人
躺在梵蒂岡聖彼得教堂
聖母瑪利亞悲慟的懷裡
寧靜如嬰孩
留在十字架上厚厚的寶血
正覆蓋這個世界的罪惡
2013.2.21
●蒙娜麗莎
盧浮宮捧起一堵白牆
踉踉蹌蹌地走
用方框圈起的神秘
不經意流入大廳。那個屬於達芬奇的女人
詭秘地微笑
又似乎讓目的
匍匐於一個從地底
通往世界巨大的出口
肯定
有一個替身混跡於人群
藝術地潛伏在眾人的閱讀裡
多麼盲目和危險！她看著五百年的國王和皇后
那些錦緞春秋
錦繡河山
相繼凋謝：像畫家濺落在畫布外的星墨
時間的江河
微縮在那一雙
不眨的眼睛裡：所有的寂靜
那些勝於生命的顏色
讓一座聖殿坍塌在建築之下
2013.2.23
●慢
慢慢降落下來
像頭頂上的雪
覆蓋時光噪雜的面龐
貼緊這丘陵
湖泊和村莊
日光下晶瑩的擁抱
我在張開的臂腕裡
慢慢地。沉浸
融化
我肯定走進了雙尖塔霍夫教堂禱告中的慢
貝多芬《月光曲》第一樂章
柔曼的抒情。奔月的少女峰
你在欲飛中靜止的奔跑
永遠牽掛於此
靜謐的天堂。雪片發出白色的回聲
神頷首。寂靜側耳
一場偉大的演出：山與水、天與地
在詩歌中的盛大交響
慢下來——一朵雲和一個藍色字母
一片樹葉和一個紋身的句子。一縷炊煙
和一個飄散的墨點。卡貝爾廊橋上
我與托爾斯泰的目光相遇。他高貴的血
慢於文字中的悲憫與憂傷
叔本華 尼采
司湯達 雨果
大仲馬……
是一種慢。他們用現代漢語和我交換讚美
“世界上最美的蚌殼中的珍珠”。盧塞恩被打開
我在打開的自己中被合攏。我一生的疼痛
慢下來
停在這裡 像不遠處的岩壁上
特爾巴爾森刻刀下
瀕死的雄獅：一支銳利的長箭
深深刺進它的背脊。一切的慢
停在雕塑的哀慟裡
所有經過的雪花
經過我的筆管
遲鈍中
慢慢不流出淚滴
2013.2.25
●達芬奇和斯卡拉
大劇院的某種聯想
達芬奇站在這裡。面對斯卡拉大劇院
他們會有什麼關係？彷彿
從這裡飄出的音符
要經過他的畫筆
才能有神韻和光澤
這是他的祖國
他當然可以站在
任何地方。甚至世界的
任何一個廣場
他都可以不用簽證
不用語言
活過他的王朝。他會走過身邊他一直走過的
維多利奧•埃瑪努埃爾二世回廊嗎
那個時代
他和他的朋友們
一同在這裡散步
喝咖啡 或許也喝酒
談論雕塑。上帝。詩歌和藝術
五百人大廳整壁牆上的一幅油畫
如何把自己吊在空中
一筆一筆地創造
蒙娜麗莎的微笑是不是一個陷阱
他們中
會有多少人我可以叫出姓名
來自不同的祖國。漂泊
流浪
在這裡找到了根
一種區別於生活的依靠
幸福的永恆
2013.2.27
●關於尼斯，
以及夏天的想像
如果是夏天
姑娘們會從容地在這裡
赤裸身體
把陽光塗抹在肌膚上
成為白裡的黑
區別和深刻於美麗的
另一種魅力。如果是夏天
雲彩裡的飛機會嗡嗡轟鳴地
俯衝下來
它們是另一種候鳥
不間斷地落下
成為
海灘上的油畫或雕塑。現在
我裹著冬天厚厚的衝鋒衣
站在濱海大道
成為尼斯蔚藍的想像：如果是夏天
我如何從岸上走下來
一層一層把自己剝離乾淨
沒有羞澀和恐懼
直至成為一顆沙粒
或一朵海水
2013.2.28
●磐
石
這個叫做西門的人
後來叫彼得
他其實就是一塊頑石
心直口快
許多靈性就在快的語速中
泄露了天機
神的恩典
你多少次魯莽地橫衝直撞
屢有傷害：不知石頭只能是石頭
乾硬。粗糙。你應該是一團柔軟的海綿
吸吮神的話語。而石頭上開不出花朵
雖然撇下漁網隨主
你得了兩滿船魚
雖然你三次發咒起誓不認主
最後
你還是成為了
一塊磐石：堅固
厚實 牢穩
所有的基督教會建築在你的基石上
你被倒釘在十字架上。《聖經》中
第一個俯伏在神腳下的人。耶穌基督
揀選的第一位教宗
我走進聖彼得教堂
你就在教堂之下
一塊活石引申到基督之外
我從梵蒂岡走到中國
2013.2.28
●登皮拉圖斯山
世界最陡的列車。登山
用四十八度的背脊
我的齒輪匍匐向前。卻忽視
列車窗外的風景：高山
植被
有多少秘密藏在飛舞的雪片裡
只有樹筆直伸入雲空
像
我佈置在書房的盆景
海水在奔湧。雪
推動著山峰雄奇起伏
白色浪花陡峭地拍打船舷
我不見奔跑的羚羊。只見雪橇和雪人
在一棟房屋飄出的細小炊煙裡
我向上的衝刺
最終滑行在阿爾卑斯山的一根掌紋上
2013.3.1
●晚
禱
一根蠟燭
在黑夜的深處
點亮。禱告者喃喃細語
請求
把罪惡赦免
五千根銅製管風琴頌唱讚美詩
教堂是露天的廣場。生命分開：猶如
祭壇和帳篷
主和世界
一個人孤獨地死去
他在這裡
和世界的其他地方
重新出生 活著
他把自己分裂在千萬個分秒裡
美來不及觀望
迷途的羔羊回到羊圈
他成為統領的神
2013.3.5
●肖
像
這個披散長髮的男人
皇袍裹身
一柄寶劍懸在腰際
他高一米五四。讓人懷疑他的腳板下
有六公分的鞋跟
兩百年來
他一直在巴黎城郊的畫框裡
用眼角的光掃射你
這座巴洛克式宮殿把他捧在掌心：七十二年中
一個王朝的至高無上
香檳色的行宮。他佈置他的大臣在這裡行樂
江山掌控無恙。日夜的宴會和化妝舞會上
肯定有他的情婦和緋聞
我穿越
每一個門廊是鎏金的
金銀餐具記憶輝煌與奢華
雕像。巨幅油畫。掛毯
平頂和穹頂的溢彩流光……
多麼不幸！我感興趣的是：他那個時代
創造了吃飯用刀叉
而他
為什麼喜歡用手抓著吃
201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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