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吾城（組章）2024.8.18

 

雨中葛天氏陵懷古

在邊村葛伯屯，不見葛伯。念天地。一瞬就是七千年。穿過天雨，我分不清的淚雨繽紛而下。梨花帶雨，鳥鳴止息。在蔥蘢的生樹間，我遙想古老的部落在歌八闋，每一闋都是聖辭。他們造穹廬遮風避雨，他們編葛衣是人類最美的服飾。他們挖葛根以充饑。他們居住在大水南岸，有著乾淨的自由。他們愛著、笑著、群居著、互幫著、憂著、無憂著、血脈相連著。後來都湮沒於草木中。我在大雨中拜謁，不撐傘，向無限的神秘致敬。風在風中，靜謐在靜謐中，淨在淨中，落花在落花中，空在空中，我在寬廣的神道中。猶如回到了人類之初，比靜更靜。我見草木幻化為葛天氏部落，創造著遠古文明。甯陵沒有山，葛天氏陵無聲。卻是心靈最高的山脈。不說隱痛。

在 何 樓 村

在何樓村。我不發出一絲聲響，我靜觀天地萬物。這裡是一望無際的平疇，無山巒疊翠，有的是鳥啼和花開。寂然曠然。風很清，到了晚上月一定很白。祖母出生的村莊，因祖母而閃爍。這裡移動著美麗的羊群、雁群和金光。何姓在此刀耕火種，生息了五百餘年。他們是信仰泥土的人，人與人之間愛著，草長著，麥田綠著，雄雞唱著，野兔跑著，各適其天，經歷的悲痛與幸福像古黃河的水流著。不要問我這些是如何流逝的，它一直流逝，流向遙遠的未來。在這萬木蔥蘢的村莊，炊煙接近蔚藍，漸遠。我除了遙念祖母的溫暖和無限的仁慈。此心空洞。如螺殼。

己 吾 城

谷水清澈。流過黎明時分的己吾城。我信美麗的源泉奔湧。在豫東平原、在黃崗鎮、在神聖的邊村有雜花生樹、羊群和麥田，我放眼無盡的天地，我穿越千古，傾聽刀光劍影。沒有了聲響。我在夢境中彷彿看到了遠天遠地的蔚藍與霞紅。淚水在飛。曹公觀滄海，我觀谷水東流去，一樣的日月之行。你橫槊賦詩，我駕一葉扁舟。你春夏讀書，我讀你的遺篇，這是心中最美的聖辭。你生於偉大的憂患，在至高的城牆上俯瞰大地蒼生之苦，淚滴襟前。你是能升能隱的大丈夫，胸懷大志。你在點將臺上點出了我的老鄉典韋，一個豪俠之人。你煮酒，吞吐天地。你是宇宙間最孤獨的星子。你稱孤，閃爍出銀色天光。你無我，治天下則任天下之重。我的靈魂在擁抱你的靈魂，像一粒土在擁抱另一粒土。我帶上我的青梅、是非心和浪花。咱們一起淘盡英雄。這透明的酒杯，想傾就傾。

轆轤灣的桃花開了

桃花正在起身。萬千人面絡繹不絕，相映紅。在寧陵偏東，在喬樓鎮，在轆轤灣村，在人間最美的三月天，桃花開始佈陣名為桃花陣。我把桃花喜歡過了。把杏花喜歡過了。把梨花也喜歡過了。在這個春日，惠風和暢、碧水如練。有成千上百的蜂蝶，與黑色的犬在田野裡交媾，散發出犬的味道。我要破防了真的，我要親自把它們再喜歡一遍。看那半坡上的桃花，說開就開。有的一開到底，露出了粉底；有的只開到腰窩上，羞答答。十里桃花，我只取一拃長，我細嗅，直至嗅覺化為虛無。其他的交於流水，水上桃花紅欲燃。鱖魚很肥。白鷺高飛。一顆心跟著高飛。我飛萬畝桃花飛，我落萬畝桃花落。我默默體驗這奇妙的自然。

申 家 溝

在溝畔。我看見倒影和內裡的翠鳥、黃鸝、斑鳩，以及飄嫋的炊煙。寂寞是一個槌，孤獨是又一個槌，我在緩慢的時光中受槌。我喜歡一個人兜轉，在申家溝俯察麥子的長勢。我四仰八叉地躺在上面。心如閑放的天平，空空寂寂。申家溝的水如此慢。從前慢。現在亦慢。它彷彿沒有流動，如果動了，光芒錯雜，我就看不清水中的事物了。古來聖賢皆寂寞，我學習聖賢，但不飲酒，只偏愛綠茶。我是何等自在，仰觀青天真的很青，白雲很白，沒有絲毫渾淪。我的快樂像一隻白鷺的快樂，有時飛上青天，有時鳴於枝頭。我捧出的水是豫東平原最淨的水，是一面鏡子，可以正衣冠。

我呼吸。十分爽淨。

無物我之分。

讀《夜宿山寺》

我是清晰的。在黑夜裡。擁有銀灰色的月亮，我的申家溝到處是月亮的光芒。我脫去枷鎖，一個一個的。我爬上青崗寺大殿的最高頂，均勻地呼吸。我不抽煙。不飲酒也不落淚。我不高聲語，我不語。我置身於巨大的靜謐中，沒有恐懼。白晝是羅刹海市，向東兩萬六千里的那個我不是真的我，國也不是我的國。我敷座而坐，閉目看見了看不見的。大大小小的諸菩薩高於平原的樹木、黑色的溝渠和鷹。我信，天上有人。我與他們之間僅僅隔著空無。我想傾聽他們的密語。靈魂交錯。我敬畏時間、天上的月亮是神秘的，與看不見的事物。我不摘星辰。一個人夜宿青崗寺，我見了我、眾生。我回到了內在的清淨。

靜 夜 思

在寬大的床前。床是我的。我喜歡床，也喜歡床前的明月光。世界上的任何東西都屬於黑夜，它不能據為己有。只有遺忘屬於我，這是唯一的幸福。可是今夜我低頭思故鄉和故鄉的女人。我降伏不了自己的心，如岩漿，滾燙的，在山體中沒有尋找到出口。我滾一張白色的床單去睡覺，我喜歡純潔如雪的白。我有一扇為我和我愛的女人歡愉而開的門，在夢中，它沒有上鎖。於花面逢迎的人間，世情如鬼，我什麼也不希望據為己有，除了純真的愛。今夜，我有無節制的意欲，我的柔軟的床高出了天堂。我給她成千上萬個溫馨的吻。她給我雙手觸摸。我在南方。她在北方。我與她隔著一眼望不到邊的澄江如練，但諦視的卻是同一個月亮。我透過飛鏡看見她在淚光中沒有言語。

 

 

 

馬東旭，1985年出生於河南寧陵。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南省青聯委員、甯陵縣“拔尖人才”。在《詩刊》《青年文學》《文學報》《星星》《詩歌月刊》《揚子江》《時代文學》《散文詩》等期刊發表作品五十餘萬字，獲得中國散文詩大賽金獎、中國散文詩天馬獎、中國大河主編詩歌獎、揚子江年度青年散文詩人獎、河南省散文詩學會優秀成果獎等獎項。出版詩集《父親的黃崗鎮》（國家圖書館、中國人民大學圖書館等館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