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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存

        多年前去參觀畫展,在琳瑯滿目的幾十幅各式畫作前徘徊欣賞,被那位畫家的畫藝吸引;每幅作品不單是呈現了寫生的景物和把繽紛色彩塗抹在畫紙上,讓美感宣染著觀者的眼睛。而且只要留心細膩的深入去看,每幅畫宛若是收存了作者的靈魂般,有許多話要傾訴,但又盡在不言中,只可用心去意會了。

        其中有一幅畫面背景是陰霾霧氣瀰漫,蕭殺之氣中有兩棵樹屹立,一棵的枝椏已全枯萎,再無半點存活氣息;另一棵郤是綠葉清翠,盈滿活潑生機。我站在這幅奇怪的圖畫前躑躅良久,想解讀究竟作品完成季候是冬是春?為什麼畫家要把再無生命的枯樹入畫?

我自己不會繪畫,但喜歡想像,對萬事萬物也充滿了好奇,尤其是對生命的迷思,更有一份近乎執著的要去了解。因此、我竟立在畫前苦苦探索,想著春天時節,萬物應是欣欣向榮,右方濃蔭綠樹本是很好寫照;但左旁的枯木為何要讓它佔据了畫面的不少空間,豈非矛盾?要是當時是冬天,萬物冬眠蕭瑟之氣充溢,背景有些像,但青翠樹葉郤又推翻了設想。

終是尋不到自己滿意的答案,本要去找那位畫家問個明白,可當天畫家忙得不可開交,被眾多人圍繞,我根本無法靠近他身邊,也只得作罷。

這個疑問在離開展覽館後,也就如輕風掠過,再不留半分痕跡,免得自尋煩惱。偶讀武俠小說閒書,人物居然有位出世高僧「榮枯大師」,因為練上乘武功榮枯大法,半邊身體竟然肌肉萎縮,另一半卻和常人無異,小說家言,豈可置信?

在我愚昧的思維中,一切生命本來非榮即枯,由榮而枯,榮與枯也就是生與死的兩面,絕無妥協,更難並存,那是定理也是真理。

我居住的墨爾本,是四季分明的城市,由於天氣變化多端,被說成是「一日四季」的地方?當然那只是跨大的形容,無須認真。每年這兒的冬季是從六月開始,在大寒天裏為了怕冷霧浸入室內,所有玻璃門窗皆拉下了厚厚的帷幔。我因為早起,晨運後進早點,廚房雖然面對著後園,但都被窗簾擋住了視線;縱然拉開,園外也是一片黑暗。

今天難得賴床,吃早餐時已近八點鐘,窗帷扯了上去,天色已大亮,後園景物輪廓分明,抬頭無意瞧見一幅極之熟悉的圖畫,映入眼瞳的竟是多年前令我百思難解的那幅國畫的奇怪構圖。

玻璃窗上彷彿就是那幅畫的再現,左方的無花果樹光禿禿的只剩下縱橫交叉的枯枝,幾隻黃鶯在枝椏上跳躍;右旁的枇杷樹郤青翠茂盛、綠葉重疊。深埋多年的記憶忽然被抽了出來,好似在電腦鍵盤上按下了打開之鍵般,當年立在那幅圖畫前的情景歷歷在目。啊!我終於明白了,如護至寶似的心情真想高呼聲大叫,那位畫家寫生的季節正是冬季無誤。

而且,畫面上呈現的枯樹,郤是生命旺盛的植物,無非是在冬眠而已。一如後園這棵無花果樹,只待春到人間,它身上交錯的禿枝就會變魔術般的長出茂密蔥鬱的千張萬張大葉片來,並且很快就會結出鮮甜美味的纍纍果實。

植物界的生命真神奇,為了保存元氣,秋天時讓舊葉落盡,然後冬眠,待春至重生,如此的循環輪迴,生生不息。

眼見為實,一向是許多人信奉的真理;我也根深柢固的執著這一假象,見不到的東西不肯相信,自以為見到的才是實相?像那幅畫,一直主觀認知那棵枯樹早已死亡,就無法擺脫先入為主的成見,畢竟局限了自己的視野。世間上原來不但榮枯可以並存,而且,眼見未必是事實,冬眠的樹並沒有喪失了生命,枯枝還會變回一樹茂盛的青綠。

那位畫家寫生時,並沒有強調枯樹不再有生命,完全是觀畫人自作聰明,冬天大自然有其適應的方法,榮與枯,無非是世人短淺的目光下的定義吧了。實在,枯者本來就是榮,榮者總會變成枯,榮與枯,枯與榮,無非是生生不息的生命輪迴。

要等那麼多年後,今天才無意打開了當年觀畫的謎團,自家後園進出,郤極少注意到園地本來的面目;是大意也是無心,要待玻璃窗重現了似曾相識的圖畫,記憶才重新被勾起。心中疑團因而煙消雲散,榮枯本來就是一而二二而一,共存或獨存,終究也是幻影,實相本無相,明白後,心中一片清晰。

 

二零零四年六月二十八日冬於墨爾本無相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