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 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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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恥本來的名字是光宗,父母要他耀祖之心切,從命名可見。

在週歲時雙親為他隆重舉行了「抓週儀式」,在眾多物品中,他竟拿起了一本薄薄的書冊,圍觀親人都為這個未來的「大學者」、「大學問家」感到興奮。

            果然有小神童之稱的光宗終日沉迷於書籍堆中,和同伴鮮少一起玩耍;因讀書過多,早已配帶了近視眼鏡,更落實了書呆子之名。

            中學畢業後他不肯再上大學,認為其學識早比那些大學生來得充實,由於獨特的見解,對光宗耀祖並不熱心;和人交往多了,對人性的虛偽深有感觸,婚後數年,妻子難忍其嗜書如命的怪癖,竟然琵琶別抱。他氣憤之餘就改名陳恥,陳述恥辱,莫忘世人皆可恥,尤其是對女人,充滿了敵意。

            身體羸弱,工作做不長久便因病而被迫失業,他的滿腹書詩竟不受賞識,高等職位皆要根據文憑而聘任,更令他憤世嫉俗。

            越戰結束,排華浪潮風起,不甘被奴役的華人,開始奔向汪洋;本來一向對那些棄國拋家的人,他都極端瞧不起。及至越共發動了「沒收美偽集團反動書籍」的戰役,全南方人民要把家中藏書,除了字典及醫藥類文字,均要自動清理搬出門口,由地方政權接收。陳恥的數千部各種中文典冊被迫沒收了,因此對越共心懷怨恨,遂也決心逃亡,在南中國海上漁船破裂下沉,二百多難民被海浪沖走,只有三十幾個餘生者,抓著木塊飄浮,最後被油輪救起。陳恥命不該絕,大難不死被澳洲人道收容了。

            自命不凡的人,卻因不懂英語,在移民中心學習了數月英文會話,便覓到一份木廠的流水線操作機械工,每日八時,每週五天或六天。在逃難中認識的越南女子阿娥,也同時被分配到墨市的移民宿舍,兩顆寂寞的心及孤獨的靈魂如觸電般拼出火花,被阿娥的溫柔融化,陳恥早已不再痛恨女人,兩人同居過著夫妻生活。先後有了一對兒女,全家頗為幸福快樂。

            安定後他再度藏書,把餘錢都花在購書上,家中的空間漸漸被堆積的各類書籍佔據、原先是放在書架上,慢慢走廊通道也是書本,床舖下飯桌上、客廳座椅和茶几也被厚薄不一的書冊佔領了。

            阿娥對丈夫非常容忍,她是農家女,能嫁給華人已很高興,他又是一位有大學問的「秀才」,對那些她看不懂的天書,敬而遠之,也沒有和先生計較。倒是那對漸漸長大的兄妹時有微詞,對父親的藏書極大不滿。

            有一次中風,醒後阿娥問他,萬一不幸,那些書如何處理?陳恥想也不想的說:「當然由他們兄妹繼承啊,我的遺囑早寫清楚了。」

  「他們都不懂中文,如果將來他們不要,我應該怎樣安放?

  「他們真的不孝,不尊重我的遺願,就不要做我的子孫;把書通通捐給圖書館好了。」陳恥氣憤的怒吼著。

            數年後再次爆血管,死年六十二;陳恥的遺願未能實現,不但兒女不要那萬多冊無用的中文書,阿娥還為此去了十多家圖書館,都被客氣的婉拒了。

            搬遷時,陳恥的兒女最終徵得媽媽同意,把家中的中文藏書全載運到廢料回收站去了。

 

                      二零零三年七月五日仲冬於墨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