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 葉 翩 躚

 

數年前市政府在我家門前那條寬闊的鼓門街(Drummond Street),將兩邊行人道旁、寬闊草地上種植了楓樹,兩排新樹像士兵值崗的嫩枝,間隔整齊距離對稱。從此不論風雨晨昏、均無悔無怨的把守著一街的安謐,久了之後,將自己站成再難分割的景色。

從街首到盡頭約半公里長的這段路程,是我每日走動最多的必經之處。出門購物、寄信、去銀行或到圖書館、清晨和黃昏陪才女嬌妻婉冰散步,一天往返好幾回是常有的事。太悉的環境,往往因失去了新鮮感、而忽略了周遭的變化;尤其是新枝漸漸經歷風霜茁壯成大樹,居然慣性以為向來便是如此的一片圖畫。

墨爾本深秋時節涼意襲人,披件外套漫步行人道去郵政局;昨夕秋風無端呼嘯吹拂,至使草坡路邊堆滿了枯黃的楓葉,葉與葉重疊,纏綿依偎,彷彿生離死別的情侶難分難捨。

驟然發現、整條街厚厚蓋着一層焦土色的萬千片落葉,訝異間宛如置身另一星體?仰望那兩行楓樹,已禿的枝椏,像赤身裸露的醜八怪。伸出百千隻乾癟的手向天乞求,那份無奈感深深震撼著我。

一陣沒來由的輕風迎面拂至,眼前安睡糾纏的黃葉猶似著魔般,每片大小各異彎曲身軀的枯乾楓葉,忽然起死回生,竟順風朝前狂奔。葉片彼此追逐、擦著馬路和行人道上的硬實柏油地,沙沙吱吱之聲如千軍操過檢閱台,又仿似古戰場上奔騰的馬隊。凌亂中卻各有方向,拼命向前奔馳,片片乾葉像都長了飛毛腿,爭先恐後,在我腳下及行人道兩旁滾滾而過。有些情難自禁的踩著輕鬆的舞步,婀娜多姿搖擺作態,凌空飄飛卻目標一致,在冷風的作祟裡、義無反顧的朝向未知的地方撲去。

沙沙吱吱的聲音湧現持續,楓葉千張萬片翻滾如波浪,我被這奇異的活動畫面深深吸引。停步轉身回首,觀望這數不清的楓葉、究竟要跑到什麼地方去?漫步隨著前行,拂掠的冷風忽已止息,眾枯葉氣喘喘的相撞止步。東一堆西一堆的胡亂重疊如丘,散落路面的許多已被車輪或腳板壓平,扁扁的肢離破碎,無言的了卻殘生。

凝視那焦黃的一堆又一堆枯葉,這些無情生命曾經在春夏兩季、長達半年時間活耀的青綠過,日夜吐氣呼吸美化環境。每歲到深秋而壽終,在叢林荒郊山野,落葉化成泥,將生命當肥料供養樹身;可是移根城市之後,落得死無葬身之地,最終都必被輾碎被踩踏而腐爛。

天地萬物、有情無情,完全要如此循環輪迴,辛辛苦苦來一趟,匆匆忙忙活過短暫的一生。所有生命都有它的尊嚴和目的,老天爺必有祂的深意,我們除了感慨和尊重外,還要對此生充滿感恩。

我痴痴的望著那萬千片枯黃的楓葉,在腦內存留了先前眾楓葉凌空飄舞的美姿,感恩上蒼在秋寒時節、賜予人間一幅亮麗的動畫……

 

(二零二一年八月五日於無相齋、墨爾本第六次封城之首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