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一九七五年南越首次換鈔
( 一 )
越南於一九七五年四月卅日,全國統一那時,我仍在南方,仍懷著統一後的美夢,家家戶戶的男人不再需要上戰場,殘殺自己的同胞,可以回家與妻兒團聚,過上正常的平民生活。
解放前我在一間臺商華資銀行工作,解放後銀行關門不再對外營業,但仍要求職員天天回銀行報到。
由於沒有營業無事可做,我們每日回到銀行,都是閒坐聊天,銀行高級主管,早已得到臺灣方面的指示,為他們辦理赴臺手續,他們神色淡定,態度輕鬆,但也好心的提醒低級僱員們,盡早做好準備,找機會離開南越,他說:「共產國家是不允許外資銀行存在的
,你們肯定失業,沒工作做誰能夠跑多遠就逃多遠!」,也許我們選擇逃亡,是得到高級主管的忠告!
銀行大門緊閉,員工們天天無薪上班,終於有一天。一位操著北方口音的軍官現身了
,他態度隨和,講話語調親切,他要我們耐心等待,將會有重大的任務委任我們,他派給每位職員一張表格,填寫個人的履歷,聯絡地址號碼之後,就解散我們,回家等候指示消息,此時是一九七五年的九月底。
( 二 )
一九七五年九月廿日黃昏,我家門口來了一輛軍車,問明我的身份以後,也不等得我更衣,就命令我上車,我問扣押我的理由,前往何監獄?通通不得知,而我的家人只知道我從此失蹤了。
我上了密不通風的軍車以後,才發現裡面已坐著幾個與我同樣驚慌的女孩,一問才知是當地的幾家銀行職員,(也許是有關銀行的工作吧?要我們這些有經驗的人員去工作)稍後猜出事端,我才稍為安心。
是我猜對了,政府需要我們這些有銀行經驗的職員去操作,(南方首次換紙幣的工作
)軍車走了一段路,會放下一個女孩,我記得輪到我時,有經過一座大橋(第三郡慶會大橋),然後放我在一座涼亭裡,裡面已坐了幾個年青人,有南方的男大學生,北方來梳着兩條小辮子的北方女學生,以及當地的幾名員工,這時才得悉我們是作兌換鈔票的工作,需要好幾天時間。
( 三 )
我一看涼亭是建築在效外,除了樹木野草,什麼洗手間也沒有,我問北方女孩:「若是月事來了怎辦?」她苦笑攤開著手說:「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形啊!」我不想駡政府野蠻,但它應為人民著想,聽說真的有人要用樹葉去擦屁股,或當作月經帶實在太原始太過離譜!
我們小組的組長也是北圻佬,我瞪眼看相,一望他就是一副餓狼相,他訓話時,貪焚發亮的眼睛常溜著我轉,趁人不覺還對我悄悄話說:「我有老婆,但還沒有女朋友。」我惡狠狠的回盯他,恨不得要踢他一腳!
慶會郡的居民都是很貧窮的南越人,他們在第二天清晨便奉命排隊換錢,政府規定每戶人家只能兌換二百元新幣,但居然有些人家連換五十元新幣的錢也不具備,來自別的比較富裕的郡的工作人員,只能無奈的用同情的眼光望著這群可憐的當地居民。
換錢的工作隨著人員的工作進度而定,那一組首先完成那一組便可自行解散回家,銀行會計組的王蓓蒂首獲回家,她年輕剛新婚,知悉每個銀行同仁家人都會焦急的等後失蹤的家人,於是她與丈夫四處打聽各同仁的下落,讓其家人前往救助。
( 四 )
我大姐與姐夫來到慶會郡時,正逢我和北圻佬吵架,北圻佬說會有第二次換鈔要我跟他一齊走,我說王蓓蒂都獲自由回家了,憑什麼我不能走?我吩咐大姊姊夫守住我身邊看他變得出什麼花樣來?姊夫當時已卸下舊軍服,但他練過功夫,受過軍訓,縱使平民衣著也威風八面北圻佬看我來了如此強硬的靠山,知道無法啃食我才放我走。
一九七五年換鈔的工作已過去五十年,我已離開了苦難的南越,在西方過著自由的新生活,但我永遠不忘這位具有大愛精神,慈悲心腸的王蓓蒂,若非她的耐心尋求每個遇難的同事,及時通知我們家人前往營救我,不知道我會淪落到地獄的那一層地獄,深深的感恩王蓓蒂,我也希望我能一直把她的慈悲大愛精神發揚光大!
寫於美國聖地牙哥二○二五年三八婦女節
滿地可✤徐正儉箋注:
前些時和妳聊天,妳常感嘆自已是一個孤獨塔裡的人,幸得有荷野,黎啟鏗,馮彩珍常伸出熱情的手,使妳不至於寂寞,我曾翻讀又翻讀妳那篇大作「四十年文字緣」,感觸良多,妳曾是昔日報界及熱愛文藝的人,既然能重燃起寫作興趣靈感,那是喜事,我渴望妳能抹去愁雲,跳出塔裡的陰影!把寂寞孤獨的時間寄托於寫作上,一方面可以令腦袋運作,另方面可以紓解心聲,就像妳在無聊的時候,找到有人聆聽妳說話一樣,大家交換心得,容易打發時間。
其實在五年前當我老伴去世之後,我也曾像妳把自己關進塔裡,和外界完全隔絕,孤獨寂寞過著有點厭世的日子,後來在文友朋友頻頻援手把我從陰霾中帶出陽光,出外走走見人,原來在周圍還有許多熱情的知音,我們都是愛爬格子的人,把精神寄托於詩章,互相交流,好過日子,很高興能聽到妳振作後的「換鈔」故事,還有許多事物會投入妳身邊的,不會寂寞,大家都關懷著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