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選

衝鋒號 

 

我是這樣執迷我指甲縫裡的一粒微笑的黃土

一路歡欣朝歲月深處走去

經風雨鍛造,成為和蒼天融為一體的厚土

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成為我百年後的神靈

 

黃土如此深邃。種下的石頭也會開花

此刻,我滿身金黃,渴望浴火重生

在起飛的那一刻我看見了更壯觀的場景

一群雕塑凝固了硝煙,一只啞了的銅號

裡面站著一個有點小脾氣的太陽

成為我的眼睛,成為時間後面的推手

 

在慢下來的日子裡,我只關注黃土身後的事情

和漸漸遠去的衝鋒號聲

 

雲的翅膀

 

一朵雲

從城市上空走過

它擦拭著生鏽的思想

擦拭著被燈紅酒綠迷亂的眼睛

 

十字路口

一個小孩對另一個小孩說

等一等,讓那片雲先過馬路吧

我抬頭,雲就在我眼界的上方

為我的夢想搭窩築巢

 

我想起了一個三叔

也是和我一樣

19405月隨棗會戰的戰壕裡

抬起頭,看一朵雲

就看見了一封三奶寄來的情書

就看見了從故鄉游弋過來的童年和羊群

結果,他被一顆子彈射穿了頭顱

他,死了,嘴角還掛著夢的衣裳

還掛著雲的翅膀

 

三奶走時桃花滿天

一點沒有離去的痛苦

人們說,三奶解脫了三奶成了

又一雙飄在故鄉的翅膀

 

那白色的精靈上下飄歌飛舞

將大地寫成一片蒼茫

我一把一把舉起

堆成兒時的模樣

少年的情懷又開始了無邊的夢想

 

輕 輕

 

一拍,二拍,三拍……

一拍落了星辰,二拍驅走邪魔,三拍溫暖上身

 

母親一邊輕輕地拍,一邊輕輕地吟唱

那首浸滿鮮血的曲子,穿越歷史,直抵生命的源頭

有夢一片片折翼遠方

那手勢,平平仄仄,被一雙失血過多的眼睛認領

帶著母體鹹苦的乳香,閃動在戰後的清晨和黃昏

一下子,就擊倒了一顆堅強的心

 

一拍,二拍,三拍……

一滴露水的巢裡,一片大海慢慢升起

讓我回到清澈,將一滴70年前的淚水反複放大

沒有人告訴我,在這凹凸的月光下

一行行撇捺千川,能否衝走過去的舊梨花

 

夕陽,是蒼老的眼睛,在凝視著歲月的版圖

我的目光描繪不出這季節的空白

唯有那無聲的輕輕,在下一秒停駐

 

體會一條路的用意

 

眼前的這條路連著你的家門口

我知道中間有彎曲也有風雨

但我總愛把自己的心事交給它

哪怕它全部攤出來晾曬

那些發霉變質的語言開始退化

 

轉彎就撞見了兩棵樹

長長的頭髮連在了一起

像一對春天,更像一段誓言

我路過的時候,枝頭的鳥兒在唱

我離開的時候,兩棵樹也開始唱

 

我喜歡這有情有義的路

從你家門口到我家門口

走著走著天晴了

走著走著花開了

走著走著就走成了兩棵樹

 

麻 雀

 

小時候,填不飽肚皮

見不到葷腥

經常為我們唱歌的麻雀

做夢也沒有想到

我們把它們選定過冬的對象,捕殺

麻雀機靈,很快明白了一個寓言故事

很少被掠過空中的飛石追上

 

我們只好趁夜晚,趁它們一家人溫存的片刻

利用手電筒的強光

利用竹竿蛇一樣的長手,把它們扇下來

或者利用一些誘餌,把它們一步步引進大網

有時候,它們連叫一聲的機會都沒有

就做了刀下鬼。成為遊走在我五臟六腑的狐仙

 

那個時候,不僅麻雀見了我們害怕

就連村裡的小貓小狗小蝦小魚也是退避三舍

以至於這麼多年,很少有麻雀

飛過我的頭頂。月亮佔據了天空

比我的臉還大

 

小南街

    

這個下午,時光在指尖輾轉

小南街冷冷地看著越來越高的鄰居

越來越少的綠

看大街上的紅男綠女

如奪目的招牌。一陣風

很容易就穿過了他們疏鬆的骨骼

    

要不是一條飄泊的深巷,抵住小南街的腰部

她很容易歪倒。她的一聲咳喘

就會驚著一只剛剛抓住生活枝椏的麻雀

    

麻雀和我們一樣,翅膀並不能飛多遠

那個留在鄉下的孩子,伸長脖子

等待她畫出一片藍天上的雲梯

    

麻雀在時光裡打磨一雙尖銳的爪子

用一條青石板路,用一桶護城河的水

她最先打磨出一彎冷月

接著打磨出了烏雲閃電雨雪和白霜

還有一聲粗狂的黃土一樣的鳥鳴

用了十年時間打磨。她終於找到了

父親丟失在一圈一圈年輪裡的幾粒鹹澀汗水

還有母親頭上的白

    

飛不動的麻雀站在一朵夕陽上

向路口一位老人,呼喊著他的前生

而小南街,竭力克制咳嗽與心跳

靜靜地聆聽麻雀一家子對生活的藝術解讀

                             2015.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