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父親買的剃鬚刀

 

那一年,父親賣了三車乾柴

為我,買了一輛自行車

我知道,到縣城上學腳板不再喊疼

我的大笑,被乾柴點燃,在原野瀰漫

而那年冬天的冷雪,全跑到我家門口

凍壞了父親的雙耳,凍實了門前小河

          

在我參加工作的那年頭月

我備齊了自己的行頭

最後還買了一把賊亮的剃鬚刀

女售貨員說,買兩把可便宜30%

我連想都沒想,就迎合了她的甜蜜

          

那年大雪,父親騎著我打下來的

自行車,歪歪扭扭為我送棉被

我打開寒冷之門,看見了矮我一頭的雪人

尤其是那白鬍鬚

白的像個聖誕老人

我想起了一個童話,想起了那把多餘的

剃鬚刀

 

當我把它讓給父親的時候

那顫抖的白鬍鬚上,竟有兩行銀光

刺疼了我的近視眼

          

那年大雪呀,父親走了

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和念想

 

 

一首詩離父親很近

 

寒冷總是把黑夜壓迫得細瘦而漫長

父親的咳總是在不經意的夜間把黑暗咳破

緊隨其後的是母親的炊煙

擦亮了鄉村的眼睛

還有不甘落後的公雞叫了三遍

才把蒙頭的上學娃喚醒

這時,大黃狗已隨父親出發了

滿世界的晨霜一下子掛滿了父親的額頭

他只稍跺一下冰冷的腳,冬天就喊疼

疼得雪花紛紛墜落,隨地打滾

滾呀,滾成了一條條雪龍

滾出了父親眼中的豐年願景

一首詩離父親很近。山舞銀蛇

他所期待的靈魂,正在雪地裡隆起

他,似乎看到了它們將要融化的心

 

 

一個人的垂釣

 

古城下的釣客

撒一把碎銀當誘餌

垂釣軟禁在自由江中的美人

無人認識的情感經過每一道波紋

把光線與消失的時間

繪就一幅素描

 

兩三星火走出唐詩

溫一壺江水當夜酒

坐觀流雲長袖舞

側聽江岸短行歌

與白鷺同宿綠沙洲

 

那遠處的飛鳥、捶衣人、寺廟和硝煙

在他的兩眼深井裡化成清流

當月光的羽翼輕輕捲走他的誘餌

他笑而不語。像一塊礁石

 

天空已經空了下來

江面除了積雪還是積雪

他為什麼還不站起來

難道一根釣竿

真的可以啄破堅冰,讓夢想

燃燒成水底的火焰

 

 

美好有多好

 

一條鐵路線把我來回拉扯

冬天了,我還在遠方的路上

從工作地出發,從周末出發

我和愛人飄到另一座城市

飄進一部童話裡。看望求學的兒子

我們魚一樣兩地穿梭

明晃晃的陽光月光傾瀉進車流人海

靠漢水太近,我的心柔軟如七月的水

 

快樂工作快樂學習快樂飄移

等待與等待之間,用省略號連接和延伸

城市與城市之間,用省略號連接和延伸

唯有那流逝之音飄移之雲讓我安靜和期待

 

坐在火車上,看一份報紙,用手機上網織圍脖

看一閃而過的原野村莊和工廠,還有

高架橋上誘人的廣告美女牌坊,還有

叫賣的小攤兒小人兒,寵物歡樂廝咬

過暮色蒼茫大江看城市燈火倒影清露如霜風月琳琅

默默喜歡那些雞毛蒜皮的晶瑩碎片

一時忘了房價和物價,忘了歐債危機

忘了晚餐的火鍋還差的幾根青蒜苗

我從庸常生活裡短暫而詩意地逃離

 

到了晚點的站台,恍然發現青春易逝

原來有一種生活方式叫皮西米亞有一種狀態在路上

喜歡周傑倫的兒子,留著周董的長髮

像朵帶刺的玫瑰既讓人憂心更會欣賞它的暗香浮動

只是兒子已經高出了我的視線,爍爍芳華在心

那青花瓷的韻味讓我體會出什麼是激情與甜蜜

思想的浪漫背影早已遠涉萬水千山萬載千秋

 

翻開一年多來的飄移日記

絮絮叨叨盡是瑣瑣碎碎反反複複

飢來即飯困來即眠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期盼兒子學業有成明年開上自家新車

細細讀來,又覺得處處透著生活的平和勁兒

率真淳樸的一面,通向禪意佛地

莫非,這就是最好的時光片羽

它們無從名之難以歸類,也構成不了

什麼重要意義,但它們在我心中縈繞不去

在某個安靜時刻,點燃我的詩性火焰

 

 

鄉村之咳

 

那年的冬天是我一聲一聲咳出來的

父親的背被我咳彎了,彎入土地

母親的白髮在咳聲中瘋長,長過東山

 

他們原以為我咳兩天就沒事了

農村的娃子泥裡出生雨裡滾大

從來不用吃藥不用上醫院

他們忙著冬儲春耕替大哥張羅媳婦

 

可咳了兩個月也不見好轉

就連我的女同桌也顯出了少有的無奈和厭惡

就連我慈祥的老師的臉上

也寫滿了由同情到反感的和平演變

因為我的咳直接影響到了上課

一個咳,往往誘發眾多喉嚨發癢山洪爆發

課堂被我的咳和鼻涕淹沒和吞噬

 

父母親只好反複徵求大哥的意見

因為我的咳影響到他的終身大事

二者,只能選擇其一

我也是舉著霜打茄子一樣的頭顱

堅持不看病。最後,我昏倒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看到了白大褂

看到了大哥渾濁的眼淚

我聽到了我的哭聲

 

一場感冒,有了九死一生的滄桑

鄉下人的一生似乎要有無數次這樣的苦痛

無數次的死而復生

於是,就把這個世界看明白了

不是鄉下人命賤,而是鄉下人窮呀

 

大抵從那時開始

我就決定遠離被我咳瘦的鄉村

遠離那一聲從心底發出來的咳

遠離一場鄉村的感冒

 

南京許樹錚笛長箋注:串串珍珠,美的享受,感謝作者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