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面孔

 

一枚葉子的雋秀

並不比一片森林遜色

一首詩歌的落地

養活了一代又一代的靈魂

 

叫一聲詩歌

就會想到唐宋面孔

想到大江東去和幾千年人生悲歡

想到一種血濃於水的神聖

 

想到父親

因為他走了

讓一部未完成的口述史詩

永遠凝固成了黑暗

 

難怪有那麼多的斷章絕句

看破天空,將手中的雲

拋到天空之外

 

 

與親人最近的地方

 

與親人最近的地方

是一個扎乎乎的吻

父親印在我小雞雞上的胎記

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

暖遍全身

 

與親人最近的地方

是夢裡夢外的進出

當我起夜的時候

父親用輕咳牽著我迷糊的手

灑下一地的清輝

 

與親人最近的地方

是隔著一張紙的距離

父親太勞累了

睡在一張照片之上

眼睛迄今還睜著

 

與親人最近的地方

是那夜我走失的時候

父親徒步追風三百里

那時候,我不懂

他的鞋子瘋了

他的靈魂被風搶跑了

等我懂了的時候

父親再也追不動風了

 

與親人最近的地方

是一朵心花與另一朵的共顫

每度春天過後

我更忠實於我的親近

 

 

老房子,空房子

 

那鄉下的老房子被我賣了多年

每次我經過它身邊的時候

都能聽見異樣的哭泣

像那蒼老的秋雨,淅淅瀝瀝

把我淋透。矮到泥巴裡的心

把夢裹進浸霜的光暈裡

亦真亦幻,亦遠亦近

 

每次,我都躡手躡腳

不敢正面看上它一眼

就像小時候不敢驚動安睡的父親

可它溫暖還有些威嚴的模樣

清晰地聳立在我的眼中,堵在我的心口

是一座搬不動的山

它把我的遊魂一絲一絲抽空

成為一座空房子

 

而那條山下的路,無家可歸

彎彎曲曲哭向遠方

 

 

哀悼一只鳳凰

 

在歲月的深處,在黑暗的角落

一輛掉了毛的鳳凰自行車漸漸老去

 

忽地有一天,鳳凰騎著我問

你還記得我嗎

彷彿走了多年的老爸在低語

 

那年秋天,我在一所鄉中教書

孤寂的歲月裡

唯有父親用一頭豬換來的鳳凰

棲息身邊,禪鳴

 

鳳凰成了我的女友,陪我一路走來

看空曠的河灘上飄起綿綿晨讀

燕子銜泥到老屋檐下做愛巢

父親從乾涸的田裡上來

搖身一變成了民工

在兩岸搬運轟鳴

 

口袋裡的杜甫

和坐在鳳凰上的詩人聊民生

我們自身的血液在苦苦滾動

青春期灰色的孤單變得遙遠

鳳凰的翅翼上牽著詩人的故鄉

有一種飛翔,在鳳凰之外

 

多年之後

無人看見鳳凰

只有詩人例外

心底輓歌緩緩升起

像裊裊炊煙被風揉碎

在巨大的虛空之中

 

 

光在光線裡

 

我們這一代,不比父輩

已經沒有了故鄉這個記憶

隨著一列零點的火車,奔向遠方

隨著一朵來自鄉下的雲,飄移

隨著一只鳥兒,不停遷徙

隨著一首春天裡的歌,在城市流離

 

蝸居一隅,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出門奔跑踢倒月亮,大口喘氣吹滅太陽

不會雕琢,也不紳士,沒有時間親熱兒子

搬走了今天,又去扛明天

渾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他們都說

我們擺的地攤開的小店蹬的三輪

劃出了幸福的波紋

我們碼起來的磚頭

富有藝術氣息

 

光在光線裡閱讀一部宗教

記一個臭乎乎的土名字

吞食一碗麵條,一個杠子饃

一日三餐充溢了平民的甜蜜

偶爾也端一端酒杯

一仰脖,就把城市的夜色和快樂

喝進了肚子裡

看今晚的月光照亮了宋唐

一抹故鄉,幌盪在杯子裡

 

南京許樹錚笛長箋注:串串珍珠,美的享受,感謝作者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