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只為一棵樹懷想

童年，總在眼前徘徊

在一棵樹下徘徊

像那一縷炊煙，像那一株水草

搖曳成一株思念

在童年看來

那棵樹就是爺爺留在世上的影子

樹幹裡面，停留一個靜默而高貴的靈魂

雖枯而不倒，成為童年的童話

樹影印在湖心，清澈了童年的心

還有樹蔭下鬆軟的泥土

細碎的石子，潔淨的小草，一只羊的潔白

成為童年翻筋斗的溫床

童年越來越覺得生命裡一定要有一棵樹

陪伴他一起成長

帶來四季變遷的感受與心得

擴大感情和想像的容量

在夜裡，可以和他說上悄悄話

有一天，到了青春期的童年不說話了

靜寂挺立，一如面前的樹

而在每一個這樣的夜晚

他都竭盡全力，把目光投向遠處

夜幕下高遠的天空，星光點點

那些帶著嫁衣的種子很輕很輕

輕盈地掠過樹身，不作片刻停留

蟬的懷想透明在一片片蒼涼

童年越來越懷想一棵樹了

童年越來越體味出做一棵樹的感覺

被釘在地上被土地支撐的感覺

●一片青苔的聲音

一瓢水，就能潑過老街

就能潑出一段綿長寫意

就能潑出比讚美還甜蜜的一地對罵

罵不醒的，是街口那個老人

張著沒有牙齒的嘴，已睡過了千年

一些風跑出來，一些風又住進去

每一扇窗戶都有風唧唧喳喳進出

從青石板下拔高一片又一片青苔

遇見她的時候，我已愛過別的女孩

那條她牽過的狗齜牙咧嘴，整個街道裝不下

在我眼中，它是條狗

在它眼中，我很可能就只是一塊活著的骨頭

或者是一片從地縫裡被趕出來的青苔

她走後突然一陣雨。雨傘綻放，雨衣斑斕

雨天創造小小奇跡：這些看慣了的街坊

突然改變了形狀，顏色，聲音，還有愛

就連那只嚇唬我的狗也夾起了尾巴

一片一片青苔，不可遏止地愛上

被風雨打磨光滑的台階和散發桂花香的流水

只要我俯下身來，就能聽見一片青苔的聲音

老街裡度過了一生，我們到死還以為在天堂

●享受一個人豪華的孤單

我想找個幽靜的地方坐一會兒

想躲開一會兒高樓與霓虹，還有

一滴江南雨

站在沙河邊一棵垂柳下面

它的陰影恰好能藏住我的肉身

不是為了等誰

在這個一泡尿就能澆到邊的縣城

我只能躲進落日裡喧嘩

和路過的李白韓愈對飲

一只尋覓的灰鳥在隨意剪裁夜幕

我也很想擁有一把那樣的剪刀

把時間剪碎，讓時空洞穿

鳥的叫聲遠去

岸上其他的聲音接踵而來

我就在鳴叫與鳴叫之間

像河水一樣享受安靜

享受一個人豪華的孤單

●鄂西北的風

鄂西北的罡風無處不在

超越了我的想像

使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宅心仁厚

我不敢聲張，怕這愛被人搶去

把它捂在心裡

也把鄂西北崗地當做我一個人的崗地

也把鄂西北風當做自家的親人了

它一邊喊我的名字，一邊推開我的門

把我的思念，夢想，悔悟

在灶膛，一把一把地點燃

劈劈啪啪，響著幸福的聲音

但是，我還得提高警惕

我害怕有一些歪風

趁親人和我睡熟的時候

擠進來，捲走我內心僅存的一點正義

●賣菜的老鄉

有人說，菜販的臉皮太厚了，厚過古城牆

前腳城管剛走，他後腳就從牆縫裡擠出

罵他的聲音，被臉皮彈走。城牆收藏

左一筐五顏，右一筐六色

手指伸進嘴巴裡，在牙縫間游走

拔出來，還帶出“蘿蔔新鮮嗷”的賣唱

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好獵人

有一天，他終於中了埋伏

看得出，先一天夜裡他沒有睡好

根本找不到故鄉那扇夢的大門

故鄉總是那麼近，近在胸口

而回故鄉的路總是那麼長，長過母親的白髮

清晰記得

村頭的那陣風跌在溝坎下好些天都沒爬起來

醒來，他扇了自己一記耳光

他把自己扇進了風口浪尖

他餵養芝麻小事的淚花被憤怒的大沿帽壓扁

他沙啞的口音有濃厚的中藥味，掩蓋了

一陣蒼老的咳嗽

從沒有一粒時光，為他停頓

蘿蔔摔斷了腰，在地上打滾

還在做夢的青菜，被踩成泥。這命運的下里巴人

左一筐裝滿了奚落，右一筐盛滿了白眼

電視新聞上說，又一個釘子

被城管拔掉了。大快人心

第二天，路過的人衣著光鮮

莫名感到，古城牆周遭缺了什麼

他們開始盲目尋找

尋找如何到很遠的地方買菜的捷徑

有人看見，一只柔弱的鳥兒

站在城牆之上，搖撼天空

草叢中，有一只菜販跑丟的解放鞋

在仄楞耳朵怯生生地聆聽

像瓜果連著遠處的枝葉藤蔓

它的傷心之處卻連著看不見的根

我想起了一個天文學家的話

白天也有星星，但看不見

大概，它們都躲到古城牆裡了

●南京☆許樹錚笛長箋注：串串珍珠，美的享受，感謝作者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