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魚的訴說(組詩)

一條魚的訴說  

                                                

來不及對青春說再見

我已經站在河流的末端,看天光

看開謝的葦花,在彼岸輕輕渡我

 

來不及對雙親說我回來了

他們已經齊聚天堂,另起爐灶

思念的夜色,被神鳥啄破,流著看不見的血

 

來不及對兒子說聽我講

他舉起的棋子已越過了我的漢界楚河

越來越禪機的勝敗,不在我掌控之中

 

我來不及握住那朵低飛的雲

來不及親吻妻的紅,來不及吟完一首詩

來不及喝盡塵世間的那滴餞行酒

 

就被一條河牽引,走出了勞累千年的圍城

在那條河裡太久了,我已經成了一株不歸的草兒

分不清哪裡是上游哪裡是下游

 

守著一朵敗花,守著一瓣冷月,守著一盤殘局

和一只喵喵覓食的野貓,分享前面那只小老鼠

變幻不定的爬行,還有它無處安放的低微悲愁

 

臨水自照

 

我是一條魚。但是連一滴荷葉上的水都陌生

我活著,不知道有四季,不知道有分合

不知道有悵惘,也叫不出岸上野花的名字

 

河流照見了天涯,流逝已成定局

我早已順從了時間的安排

於水草豐滿學會了自持,在暮鼓晨鐘中修行

 

一根草就搖動了世界,一片閃亮的水域

有歡笑,有幽怨,有祈禱,有出走

從一片水域游到另一片水域,就是一個輪回

一個小和尚的目光,追尋了我三千弱水

我知道,我的凡心

打動了一座千年古寺

 

但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游回故鄉

在那裡安靜地領悟死亡

然後見一見我那永遠也不能相見的

最初命運

 

冬天的河流

                               

寒冷順流而下。匍匐的河流有了下沉的慾望

一圈圈的漣漪,不住地裹住我

裹住內心的澎湃

 

順著河流滑向深處,一條魚是幸福的

河流是它的無限領土

它的草房子春天開花,秋天長高

冬天和它融為一體

 

粗看,河流還是河流

細看,河流就是街道

面上奔騰的是朵朵繁華

底下流淌的是我的絲絲憂傷 

 

致春天的太陽

 

其實什麼也不說,我偷了別人家的太陽

我把太陽種在自家的花園

種在骨子裡,在痛處飼養那風情萬種的幸福

 

其實,太陽並不愛我

要不他不會在春天給我夏的炙烤

我滿頭大汗,天天早起

翻土,除草,澆水。還吟誦那首春暖花開的詩

跟每個親人通電話

直至淚水流過那個我愛的荒野

 

我純粹是愛他的

用了我的青春還有後半生,還有

我活著,就是愛太陽

被他一點點燃燒

成為一縷春光     

 

那麼親近

 

所有的陽光披上綠裝

隨著千絲萬縷的撫摸

軟下來,軟入泥土

軟成一聲浪漫的柳笛

我忽然發現,我就是那個

一邊編織柳條

一邊聆聽的孩子

 

剪指甲

 

一下午的時光,我都在忙於修剪冬眠後的十指

可春天的指甲長得太快,無名指還沒有修完

大拇指和他的小兄弟們都又長出了伶牙俐齒

我想起了一位偉人說過的一句話

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

 

我不住地修剪,修剪。而頑皮的指甲雨後春筍

生長的速度,蓋過了我始終如一的視線

越來越深的暮色把我,和疲憊的夢,一起吞噬

 

只聽見一聲呃吆的叫,我停住了一切

抬頭,外面又在落雪,十指山上還有舊雪在舞

 

                  

望斷望不斷不是山的高度

多情與無情不是水的深邃

都說愛與不愛的對峙

首先把心打開的總是輸家

 

要帶走一個怎樣的故事

化入泥土。你的溫柔是骨子裡的善良

你有沒有恨過自己

把花開得太低

低過一粒米的村莊

低過一滴淚的心靈

低過一個字的源頭

 

遙遠的梨花湖畔,每一個字

都指引一朵花的村莊

每一瓣心靈之上

都站著一個舞者

望斷,望不斷

                            2014.2.8